周正追在後面道:“侯爺,您的傷怎麼辦,口供怎麼辦?”
張煙起身檢查白晴川身上的刑具,見手銬腳鐐俱是腐蝕斷裂,臉色便陰沉幾分。白晴川任他施為,在他耳邊輕聲說:“張大人可知月亮裡面為什麼會有陰影?”
張煙不知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臉色陰晴不定。
白晴川道:“月亮裡面沒有陰影就不會明亮,就好像人眼中沒有瞳仁就會看不見一樣。長樂侯就是那人眼中的瞳仁。張大人若想學尊師,還要能容人才行。”
張煙眼皮一跳,垂下眼睫一時無語。
他授業恩師正是太祖裴烈賜旨殉葬的已故大儒傅言卿。
周正隨裴青走了一段,見他忽然在一間牢房前停住,便大著膽子上前看去,見那牢中囚的正是刺殺皇上的人。
裴青扭頭問他:“這人怎麼了?”
他臉上血水猶在流淌不止,半張臉龐都被血水浸染,猛一轉身如同厲鬼,將周正嚇個半死,好半天才驚魂不定道:“這是刺殺皇上的匪首,口風甚緊,張大人命人將他眼睛鼻子挖去,七竅之中只留了一隻耳朵一張嘴,這人若是再不招,就將他做成人彘……”
裴青聽了直氣得渾身發抖,連發作周正都沒有興致了,強自鎮定地看向那個人,喚道:“流水,你可還認得我?”
流水在先前的喧譁聲中已然醒轉,這時就將臉緩慢轉過來。那哪還是一張臉,分明就是一個血窟窿,裴青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流水怪笑一聲,嘶啞著嗓子說:“你的聲音,我化成灰都認得。”
裴青將手上鎖鏈握得嘩嘩作響,澀聲道:“你何必要受這樣的罪,你就是將他招出來,他也不會怪你的……”
他話沒說完就遭流水唾了一口,道:“我怎會像你。你果然是回淦京做你的侯爺來了。貪戀富貴,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真是狼心狗肺,畜生也不如,虧得少主還對你一心一意……我若是你,早就死了,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裴青苦笑著道:“我問你,你可願死得痛快些?”
“我自然願意。只是你若幫我辦成這事,也別指望我謝你。”
周正在旁邊哇哇大叫:“使不得,使不得,侯爺,這是皇上的重要人犯啊……”
披香殿中燭火幽幽地閃著昏黃的火花,鎏金燻爐中燃著淡淡的竹葉香。重重帷幕之後,那寬大的龍床上躺著裴煦一人。
裴煦夢到了自己兒時的奶孃珠姨,仍是溫柔敦厚的樣子,手中託著一盤剛剛炒好的自己愛吃的江米糖,在晉陵王府的花園中穿行。
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池塘邊傳來極大的水聲,還有孩子的哭喊聲,珠姨連忙跑過去,見一個小小的孩童在離池塘岸邊不遠處的水裡撲騰,嚇得連忙摔了江米糖,跳下池塘,將小孩子撈了上來。
那孩子哭得嗓子都已嘶啞,卻是沒有喝進多少水的樣子,珠姨微微放下心來,哄著那孩子。孩子只得四五歲的模樣,生得玉雪可愛,此時受了驚嚇,不住啼哭。珠姨隨手抓了地上散落的一根江米糖,在衣服上擦了擦,塞到孩子嘴裡。小孩子嚐到甜頭,慢慢止住哭泣,雙手抱著糖果不住舔舐。珠姨見了低叫一聲“造孽”,柔聲問他:“小少爺,你怎麼在池塘邊玩耍,弄溼了衣服,叫王妃看見了定要罵你。”
小孩子邊舔糖果,一邊斷斷續續地抽噎著說:“是王妃娘娘讓人帶我來此的。”
珠姨抱著他的雙手一抖,四下張望,果見不遠處的樹木後躲著王妃的貼身侍婢,見她望過來,竟然“哼”了一聲,抖抖裙襬上的落葉雜草,轉身大大方方地離開了。
在她離開的方向,遠遠的雕欄邊,王妃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院子中間有一張刑凳,珠姨被綁在上面,渾身鮮血淋漓,垂著頭顱。兩邊的人還在奮力揮舞手中的鞭子,邊打邊數著數:“二百二十,二百二十一……”
刑凳上的人早就沒了氣息。可是在王妃凌厲的目光注視下,行刑的人卻不敢有半分鬆懈,鞭子捲起的血肉噴灑在四周,許多跪著的下人身上臉上都沾滿了血沫子,嚇得魂飛魄散,有的人還失了禁,血腥的味道混著屎尿的氣味,讓這個地方看起來宛如人間地獄。
離刑凳最近的位置,一個媽媽拉著一個孩子跪在那裡,孩子滿面血痕,目光呆滯,手中尚且牢牢握著那根江米糖。
三百鞭子打完了,王妃將院中眾人掃視了一遍,見眾人幾欲暈倒,那年老的媽媽拼命將孩子往自己身後拉,那孩子卻是呆儍了一般,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