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隻身在這樣的深山密林之中,白天心力耗費已是極大,這時又滿腹憂慮,漸漸感到力有不支,便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筒,將裡面的藥粉在身周細細灑了一圈,這才坐在樹下休整。
迷迷糊糊之中,彷彿回到了晉陵城的回柳山莊之中,渡月堂裡暖香陣陣,孃親依然站在桌前畫畫,他歡呼一聲正要跑過去,卻有一人從他身邊走過,喚道:“玉娘”。孃親抬頭看著來人,臉上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柔情,放下手中的湖筆,伸手過去,那人握住她的手,轉過身來,卻是一個戎裝的女子,眉目間含著幾分英氣,樣貌極是可親。二人對看幾眼,便一起俯身去看桌上的畫作。孃親抿嘴笑道:“阿柳替我題詞。”來人爽朗大笑道:“有何不可,只要玉娘替我撫琴。”說話間,孃親已取下牆上掛著的連珠琴,放在一旁的琴桌之上。那人伸手從桌上的青瓷筆筒中另取了一支毛筆,蘸了墨汁,拈在手裡,笑吟吟地看著孃親。孃親亦是微微一笑,便低頭在琴上輕輕撥弄,露出一段玉藕般光潔的脖頸。那人眼光炙熱地看了一會,便笑著俯身在畫上潑墨揮毫起來。
裴青孤零零站在堂外的玉階之上,只有幾步之距,卻覺得隔著山高水遠,一時間春堂墨淡,渡月香遠,連珠聲斷,只有漫天大雪無窮無盡。
風雪之中遠遠聽見一個孩童的呼喊之聲:“爹爹,等等我,等等我。”山林之中鑽出一個獵戶打扮的大漢,雖然鬍子拉碴,雙眼卻炯炯有神,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魁梧,肩上揹著弓箭,手裡拎著幾隻獵物。他聽見孩子的呼喊,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頭道:“煦兒,叫你不要來,偏要跟著來,仔細回去你母妃罵你。”
那孩子氣喘吁吁地跟上來,亦是一身短打,手裡還握著一把小小的弓,瞧著也不過七八歲大,奶聲奶氣地說:“母妃才不會罵我,我和父王一起進山打老虎,以後還要和父王一起打胡狗打壞人。”
大人仰頭大笑不止,末了一把將孩子拎起來扛在肩頭坐著,道:“不愧是我裴邵的種,走,進山打老虎去。”
“打老虎了,打老虎了。”孩子歡呼道,一大一小身影轉眼消失在密林之中。
裴青睜眼之時,月到中天,烏雲漸漸散去,繁星點點,不過才睡了一兩個時辰而已。夜風穿林而過,臉上微涼,他抬手摸了一把,鼻尖卻嗅到一股血氣,定睛一看,原來指縫之中又在滲血。
遠處林間有兩團綠光閃爍不定,野獸壓抑的氣息隱隱可聞,想是嗅到了血腥之味,又顧忌裴青身邊的毒藥,不敢進前。
裴青冷笑一聲,手中火折一亮,兩支袖箭尾部燃著烈焰,帶著難聞的氣味射向野獸藏身之處。但聽一陣嚎叫,樹木瑟瑟搖動,那東西受了驚嚇,轉眼間已跑遠了。
他抬眼細細觀看星相,辨明瞭方向,又立耳傾聽林中異響,過了一會終於聽見北邊林中隱隱有嬰孩啼哭之聲,心中大喜,正要循聲往山林深處走去,卻又聽見夜風中送來玉笛之聲,斷斷續續,緩慢悠長,是清商館用來聯絡的信物,卻在相反的方向。
他一時躊躇,猶豫半晌,終是往北邊去了。
第六十一章
御劍山方圓百里密林環抱,古木參天,一向寂寂少人行。這日清晨山中一角卻傳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驚飛晨鳥陣陣。
大樹之下剛剛熄滅的篝火旁一箇中年男人懷抱一個嬰孩,手忙腳亂七顛八倒,嘴裡唸叨著:“好兒乖,好兒乖,好徒弟莫哭了。”
下首坐著一個青年,眼角直抽,末了忍不住說:“算了,前輩,我來抱吧。”
中年人抬頭看他一眼,“哦”了一聲,將孩子遞到他懷裡,說來也奇怪,那孩子換了個人抱,立時便停了哭聲,秀美的小臉上破涕為笑。
裴青抱了孩子,嘴裡哼起了兒歌。
中年人臉上大是不滿,嘴裡道:“我的徒兒,為什麼不與我親近?”
裴青輕拍襁褓,面上柔和,內心卻焦慮無比。他與這人在山中周旋了五六日,初時那人說要看風景,裴青故意引他往深山裡去,現下兩人俱是迷了路。裴青不知這人武功底細,又見他提防得緊,從不許自己與孩子單獨相處,他擔心傷了手中的嬰孩,不敢冒然出手。
他這下里猶豫不決,孩子在外風餐露宿,早已消瘦了不少。這孩子本就早產了數月,在皇宮裡好吃好喝地養了大半年,剛養回了些底子,週歲還沒過,卻又被歹人拐了出來。在這深山老林裡,前三日尚有乾糧就著泉水泡軟了喂她,昨日到今晨卻只有野果嚼碎了吃,孩子吃不下去,又吐又拉,小臉黃黃的。只是哭得再狠,被裴青抱了,也會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