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走出來,穿了件乾淨的黑色衛衣,臉色蒼白,兩頰凹陷,精神十分不濟。吳邪看起來不比他強多少,唯一優於他的就是沒中毒。兩人默默對視一番,悶油瓶勉強在離吳邪三米遠的位置站定。
該說什麼?
吳邪發現他說不出責備悶油瓶的話,也不可能因為他殺了自己的奶奶而揮舞拳頭上去狂揍他一頓。誤殺,這兩個字讓他無法下手。吳邪恐懼地捫心自問,就算是蓄意謀殺,他能親手結束眼前這人的生命嗎?
悶油瓶站在那裡,眼睛裡藏著許多東西,不說一句話。
吳邪盯著他的臉,是相隔多少年也無法忘記的輪廓,在夢裡與現實中千番追尋的影子。吳邪握起右拳慢慢走近悶油瓶,眸底籠罩著模糊的霧氣,悶油瓶見他過來,注視著他攥緊的拳頭,緩緩閉上眼睛。
“小哥,你殺了我奶奶?”
伴隨這句話而來的應該是飽含憤怒的拳頭,最好如雨點般落到身上,打腫他的眼睛,打斷他的鼻樑,打碎他的牙齒。悶油瓶已經做好準備,承受吳邪所有的悲傷與絕望。然而,一隻並不細嫩的手掌帶著溫暖的熱度貼上他的臉頰,悶油瓶驟然睜開眼睛,吳邪平靜地站在他面前,溫柔地撫摸他。
悶油瓶嘴唇動了動,輕輕吐出兩個字,“吳邪?”
“我想起一個事。”吳邪望著他,“很久之前我在浙江紹興尋找古越國遺蹟時,有幸存先民泛舟河上唱起我聽不懂的歌謠,後來找人翻譯過來:山有木兮木有枝……”
悶油瓶不是之前的悶油瓶,他沒法繼續他的淡然,眼神複雜且震驚地盯著吳邪,更深的,似乎蘊藏著痛楚。
“題外話說完了。”吳邪低下頭,復又抬起,“胖子都跟我說了。沒見你之前我設想了很多見面方式,比如揍你一頓,捅你一刀,或是學汪藏海把你千刀萬剮。可是,”吳邪終於失去平靜,表情變得慘淡,“你沒錯,是我奶奶自己選擇的那條路。我不能不講道理,你是無辜的。”手滑到悶油瓶的肩膀上,吳邪用力抓住對方的衣領,“我原諒你,聽好了,我原諒你。”
“吳邪。”悶油瓶輕輕握住吳邪的手腕,想說什麼,卻被吳邪打斷。
“我原諒你,所以你不要有思想負擔。可是我原諒你不等於我的家人能原諒你,這事太複雜了,你跟他們沒交情,他們不瞭解你的為人。”手繼續下滑,吳邪拽住悶油瓶的胳膊,“我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麼辦,這件事已經超出我獨自承受的範圍。”
悶油瓶突然覺得心很痛,反手勾住吳邪的手臂。
“吳邪,對……”
“不要說!”吳邪低吼一聲,“別說那三個字。你沒錯。”
悶油瓶手指微微顫抖,可吳邪並沒發現。
“後來,我思考了很久,終於想到解決方法,在我說之前,我……我能先替我父母還有二叔揍你一拳嗎?”吳邪言辭懇切。沒等悶油瓶反應,吳邪已經一拳招呼到他臉上,臉是最經打的地方,比滿布外傷的身體強多了。
悶油瓶被吳邪揍得趔趄幾步,實在支撐不住坐到地上,嘴角滲出血絲,神情黯然。
吳邪蹲下來,定定直視著悶油瓶的眼睛,“我揍你,不是因為你有錯,你就當運氣差了點。這些年為你耗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我從沒後悔過,包括認識你,我也沒後悔過。同樣的,如果知道認識你以後會發生這麼多令我痛苦的事情,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想我還是會選擇認識你。”
近在咫尺,吳邪與悶油瓶近在咫尺,悶油瓶能看清吳邪瞳孔中的自己。
“我不後悔。”吳邪溫柔地笑著,“可是,小哥,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如果。我說過,你走了,我絕對不會再找你。你殺了我奶奶,我原諒你,所以我會當做從來不認識你,就像我們從來沒遇見過。”
吳邪站起來,“打你一拳,我們兩清,我不會讓我的家人找你麻煩,可是我們不能再做兄弟。”他深深看了悶油瓶一眼,好像要把那張臉刻進腦子裡,“我們……也早就不是兄弟。”從沒想過有這樣一天,他要與悶油瓶告別,一直努力追尋著,到最後不過鏡花水月。
“一場差不多做了十年的夢。”吳邪彎起嘴角,留給悶油瓶最後一個微笑,“我累了。”
曾經有個人說,無論你走得多快多遠,累了想停下的時候,想回頭的時候,我一定在你身後。現在這個人將自己的背影留給他,再回頭的時候,他已看不到他。悶油瓶來不及起身,急急伸手拉住吳邪的手掌,第二次,他體會到這種悵然若失的心情。第一次是吳邪與白駱駝消失在沙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