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阿巫還在執著地給文曲星送著情書,我無比歡樂地捉刀代筆,夜雀每天從荊門山上採一朵野花,送到我的洞府門口,漂亮的小臉上滿是不耐地叫囂:“灩澦灩澦快點出來迎接你未來的夫君啦!”然後或者極其認真地把花塞到我的手中說:“灩澦,我總有一天要把最美最好的東西都尋來做你的聘禮。”
那時候他還是隻幼妖,誰也不會真的就把這話當真了。
身體順著門滑坐下去,我抱著瑤琴,把頭埋得很低。當真是老了,怎麼站也站不住了。子夏太傻了,他不知道我看到夜雀也很想哭的嗎?幾百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結果發現其實是根本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夜雀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會像我當年在三峽的波濤間發現他時一樣受了很重的傷,又是不是在某一個地方,有了自己小小的鳥族的妻子,幾百年也可以有好幾窩的小鳥兒出生了。我一萬多年的生命,經歷了多少流水滄桑,又錯過了多少塵世的幸福呢?
鍾子期,我想了幾百年,關於你,關於我,不管你是記得還是不記得,我知道我們之間終究是要有一個了斷。其實我很想去佔有你生生世世的人生,看你從襁褓里長成安靜的小童,看你第一次摸琴時的笨拙模樣,又看你長成那俊秀清冷的少年,然後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我們相遇。我也想聽你為我彈奏一次《鳳求凰》,我也想和你一起經歷我錯失的那些塵世間的幸福。這些念頭就像是瓊漿玉露,美好得讓人放不掉,掙不開。
鍾子期,明明你已經不再這裡了,我為什麼還會有一種你下一刻就要醒過來的錯覺呢?我伏在寒玉棺邊,像很多年前一樣對鍾子期伸出手,當初是為了捕捉他眼中那層美麗的迷霧,現在我又想留下什麼呢?或許是我的回憶?
鍾子期,你真是罰到我最害怕的地方了,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一段記憶,誰也不再記得了。如果你不記得,我也不記得,那麼我們就可以當做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嗎?我們就能相互在天界擦肩回眸,一笑而過,彷彿許多仙人一樣,疏離而飄渺嗎?
鍾子期,你還記得我許多年前所說的話嗎?我現在一看見你就想要哭呢。如果我們當初任何一個人曾經說出口,如果我可以在你和伯牙身旁跟從,如果我當初留下了你眼中那層美麗的迷霧,如果我為你彈奏最後一曲的時候你曾對我說過一句“留下”的話,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世上有太多如果,人犯了錯,便總是想著要彌補。
“嘭”的一聲巨響,大門轟然倒下。
文曲星羽扇輕搖,瀟灑利落地收起了飛起的那腳,一雙鳳眼斜睨,桀驁鋒利,明藍寶衫挾帶漫天風雪而來,卻有閒庭漫步的閒暇之意。他素來就是這斯文敗類的輕狂樣子,夠囂張,也夠討女人歡心。不可否認,阿巫就是吃他這一套,再加阿巫本就是堅定的外貌協會,見了這等男人,無疑是遇上了命中的魔星。
我木然地把玩著鍾子期系在身上的我的情淚玉佩,仔仔細細地放好,撫摸過沒有琴絃的瑤琴,指尖在那繁複的花紋上徘徊不去,畏縮不前。
“被鍾子期知道你居然更喜歡他的屍身,他一定會很失望吧。”文曲星秉承他慣來的毒舌,“真沒想到你是個戀屍癖。”
夢虛嫋嫋娜娜地從文曲星身後走出來,蓮步輕移,聲音嬌柔,彷彿是柔情繾綣地:“灩澦,文曲星君說是你家男人的故舊,我放他進來祭奠應是無礙吧。”那雙目柔波盪漾,生生是個妖孽模樣。我默默在心中無數次咬牙切齒,無礙?當然無礙!老孃有發言權嗎?夢虛,你怎麼可以這麼妖,怎麼可以這麼妖吶!
“文曲星,我以為我們沒有什麼話好聊的。”我平靜地開口,“無論作為伯牙,還是作為宋玉。”
“你以為我會多麼想來找你麼?”文曲星挑了挑眉,嘴邊含著一絲譏嘲,羽扇輕輕搭在胸前,“我為鍾子期寫過十幾個命盤,想來你也是知道的。不過我近來有點忙,文思枯竭,寫不出來了。”
“聽文曲星說自己文思枯竭,真感覺諷刺。”
“我只想說,雖然我不喜歡你,不過也必須承認,解鈴還須繫鈴人。我也不想摻和到你們兩個的事兒裡去了。”文曲星拳掌一合,總結道,“你下凡去吧。”
“你不會和司命又打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賭局了吧?”我狐疑地打量文曲星的表情。
但見他邪肆地勾起嘴角:“幾百年下來,他也該把你忘個乾乾淨淨了。應當是早日化劫飛昇,重歸仙位的時候了,掌樂司總不能一直空缺著位置。大不了就讓你犧牲一下,幫他渡過一世情劫,如此而已。”
“文曲星,休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