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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部分

白摩尼不敢再和他對視了。鬆開手拄了手杖直起身,他聽醫生向自己說道:“白先生,連將軍這病,名叫腦充血,也就是常說的中風,我看若想徹底治療的話,非得送到醫院裡去不可。”

白摩尼從頭到腳都在哆嗦,連手杖都在勻速的晃——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找來醫生還不行,還得送他進醫院!

“好……”他顫聲答道:“好……”

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把連毅輕輕搬運上了一張小帆布床,然後抬著床鑽進汽車,一路直奔了英租界內的維多利亞醫院。白摩尼坐在副駕駛位上,拉起衣袖去看手錶。八點二十了,還有四十分鐘。把連毅送進醫院安頓好,自己再往日租界趕,也許也來得及。畢竟是下午的船,只要把汽車開快了,按時趕到三井碼頭也不是不可能。

隨即他又一轉念——腦充血到底是個什麼病?能不能治好?能治好倒也罷了,治不好,會不會有人去通知李子明回來給他辦後事?

這個問題一出,他緊接著又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蠢。連宅的保鏢僕人雖然沒主意,但還不至於傻到連常識都沒有。自己還是設法抓緊時間,儘早往日租界趕才是正經。

在白摩尼帶著連毅進入醫院之時,霍相貞和馬從戎的汽車,已經疾馳在了通往碼頭的馬路上。汽車一共是兩輛,他和馬從戎坐一輛,兩個隨從坐一輛。陽曆三月天,冷一陣熱一陣的,春寒還很厲害。霍相貞側了臉往車窗外看,看風景眼花繚亂的往後退,像一場放快了的電影片子。

他長久的不發一言,於是趁著白摩尼還沒出現,馬從戎試探著握住了他的手。見他沒反應,他大了膽子,索性把手拽到了自己的腿上:“大爺沒走過這條路吧?”

霍相貞頭也不回的答道:“好像走過一次。”

馬從戎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天干氣燥,手背的面板一點也不滋潤,幾乎就是粗糙。馬從戎一邊摸,一邊自己也感到可笑:這麼一隻大手,有什麼好摸的?

可是他不但想摸,而且想看。低頭把這隻手翻來覆去的擺弄了,他從掌心一直捏到指尖;長圓形的指甲潔淨圓潤,是他親手修剪出來的。

他從九歲起就開始給霍相貞剪手指甲,在此之前,這是老奶媽子的工作。後來奶媽子老眼昏花不敢下剪子了,霍相貞親自動手又剪掉了自己一塊肉,他便自告奮勇的接了差。想起來,他是從小就喜歡跟著霍相貞,可是無所事事的幹跟著也不像話,真賣力氣他還懶,所以就找些小小的活計來做,表示自己是真有本事真有用。霍相貞雖然是個霹靂火爆的脾氣,但是不藏心眼,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雖然總像是看不上他,偶爾還把他拎過來揍一頓,但像個氣哼哼的保護神一樣,也不讓他受旁人的欺負。在他還不懂拈酸吃醋的年紀裡,霍相貞是個令他非常省心的大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決定往後要跟著大爺討生活了。

霍相貞一直向外望著,得看一眼是一眼,雖然他是在北平長大的,但是常來天津,天津也算是他的家鄉。這個時候冰消雪融,滿地泥濘,草木又尚未發芽,風景著實是不美,可畢竟是家鄉的風光,將來到了日本,想看也看不到了。

看了良久之後,他從懷裡掏出懷錶。低頭盯著錶盤指標,他忽然說道:“摩尼該上汽車了吧?”

馬從戎向他湊近了,擠著看了一眼時間,隨即答道:“該上汽車了。大爺放心,我在那兒留了好幾個人,絕對護得住白少爺。”

霍相貞點了點頭,然後一邊收起懷錶,一邊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反正只要是沒見到面,就不放心。”

馬從戎微笑贊同,同時想“喀吧”一聲,掰斷他一節手指頭。

白摩尼人在醫院,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在旭街上汽車了。可連毅一直在看著他,直勾勾的,眼巴巴的。在被看護婦推進手術室的前一秒鐘,還在看他。白摩尼幾乎要被他看哭了,但是欲哭無淚,只憋得眼紅鼻塞,太陽穴酸脹著疼痛。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他忽然拄著手杖起了身,東倒西歪的要往大門走——已經九點鐘了,已經九點鐘了!

走出幾步之後,他轉身又折了回來。望著手術室的大門停住了,他在心裡瘋狂的吼:“你死了吧!你快點兒死了吧!你死了,我就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這回不是去河南,不是去山東,是去日本。中間隔著那麼大的一片海,他如果真走了,我追不上啊!”

握著手杖的手指收緊了,關節指甲全泛了白。連毅死了,無知無覺,他就能走了;否則的話,連毅醒了之後身邊一個親近人也沒有,多麼悽慘,多麼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