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是個精明的,知曉秦素不便多言,便也沒說話,笑眯眯地接錢在手,向她躬了躬身便離開了。
秦素跟著他來到門邊,貼在門縫處眼見著他下了樓,復又將門扇拉大了些,側首去看旁邊,卻見阿菊正一臉無趣地站在隔壁雅間的門外。
秦素向她揮手示意了一下,阿菊立刻笑著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向那門裡指了指,最後還拍了拍胸脯,那意思是說她會一直聽著裡頭的動靜,讓秦素放心。
秦素見狀不由失笑,向著阿菊點了點頭,便又縮回屋中,將門重新閂好,方才輕手輕腳地回到桌案邊,徑向那椅中坐了,取下了帷帽。
她交給阿鬼的信,是一封信中信。
杜光武既已迴轉,則廣陵守將一職很可能有變動之事,便可以告訴他了。
不過,秦素並不能確定這件事一定會發生。畢竟,呂時行這一世沒犯什麼大忌,不過就是吃了幾個敗仗而已,中元帝到底會不會將他從廣陵撤換掉,如今也還難說。
所以在信中,秦素只以“大好良機,失之可惜”等含煳的辭句,給了杜光武一個渺茫的希望,或者說是給了一個他動手的契機。
杜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留給族中子弟的機會自是多得很,隨便一個放在杜光武的面前,也能稱得上是“良機”,也總能對應得上秦素的贈言。
她相信,有了這個理由,杜四郎便一定會有所行動。
杜家要亂了。
何家也快要倒黴了。
秦素的心情十分之好,笑吟吟地端起一旁的茶盞,啜了口茶。
杜光武的身世,在前世時幾乎人盡皆知,堪稱一時之傳奇、佳話。
彼時,這件事是在桓家重返大都後,由杜驍騎自己當作一件“功績”,親口揭出來的。
他聲聲泣、字字血地向桓家哭訴了他是如何“咽淚吞聲”,撫養“愛妻”所遺嫡子慢慢長大。因為“怕暴露”杜光武的真實身份,又是如何“心如刀割”地將其放在妾室名下。
而其對杜光武十餘年來不聞不問,任由桓九娘所出嫡子幾乎被養殘、養廢的理由,則是“因愛而不得已為之,忍痛十餘載,日夜輾轉難眠”云云。
總而言之,在這件事上,杜驍騎完全將自己描述成了一個情深意切的男子,為了守護妻子所出之子而付出了許多。
那時已是中元十六年,何家的那位嫡長女早便“病故”了,而何敬嚴也早就因“謀逆”大罪闔族俱滅,知情者幾乎一個未剩,自是杜驍騎說什麼便是什麼。
於是,杜驍騎便也避重就輕,將桓九娘之死說成是“意外”,根本提也未提何氏。
秦素勾了勾唇,眸中湧起了一絲譏嘲。
不得不說,杜驍騎實在是個精明角色。
拿著這件“功績”,在桓家重返大都的最初,杜家便迅速與之交好了起來,更得到了桓氏的多方提攜。而杜四郎則在杜驍騎有意無意地挑撥下,將桓家視作了仇恨的物件,認為桓家對自己的生母太過於冷漠,桓九娘生前並沒得到母族太多的支援。
直到覺慧忽然現身,事情才發生了驚人的轉變,而桓、杜二姓之間亦從最初的交好,變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秦素再度啜了口茶,面色微冷。
同樣的一件事,經由杜驍騎的口中說出,與經由覺慧口中說出,意義便大不相同。
在這件事上,秦素不過是取了個先機而已。
她知道,覺慧曾經行刺杜驍騎。
僅此一事,杜光武這一世痛恨的物件,便不可能是桓氏。
不過,桓家也是可憐。
他們至死都不知曉,真正在背後操控著杜驍騎的人,其實是中元帝,而杜家之所以向桓家主動示好,也是出自中元帝的授意。
擱下茶盞,秦素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想這些又有何益?
大陳七姓之間的關係本就錯綜複雜,為了一個桓氏,中元帝也算是苦心孤詣,想必,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罷。
秦素搖了搖頭,拋開這些紛亂的思緒,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此刻。
阿鬼帶來的布囊便擱在案上,如今,這才是她最要緊的事。
她凝了凝神,便伸手解開了布囊,將裡頭的東西依次取了出來。
囊中的物事只有三樣:一隻小小的布袋,袋中盛著些藥粉;一方微泛沉綠的硯臺;一塊黑中帶著碧色的古墨錠。
秦素端詳著這幾件東西,清凌凌的眼睛裡露出笑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