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的門關上,外面傳來柳青宛嗚嗚的哭泣聲。
雷金心中煩悶,狠狠的砸了手邊一切可以砸的東西,最後牽動了心肺,捂著嘴巴悶聲猛咳,最後乾脆用被子捂住嘴巴,咳出大片的血花來。頭上幾綹髮絲狼狽的垂下,雷金才發現,從前讓他驕傲的栗色捲髮,如今被疾病與焦慮折磨,竟有了幾根銀絲。屋外,女人哭得悲悲慼慼;屋內,男人咳得心肺俱裂。
三個月後,遼西烽火州雷金放棄最後的抵禦,投降。
那一日,天氣晴朗,碧空萬里無雲。万俟梟帶著大軍圍守城外,等待雷金帶著降書出來。秦羨因為昨夜又沒有“吃飽”,一眼慾求不滿的黑著臉在邊上瞪万俟梟。
城裡,雷金衣衫華麗,穿的是柔然王的服飾,他坐在高殿上方,鄭重的在降書上蓋了柔然王的大印,最後嚴肅的把降書交由隊前鋒捧著,手一揮,大隊儀仗隊跟隨出城。
“你先隨他過去,孤王拿點東西,稍後就來。”雷金對柳青宛說。就在前一日,雷金冊了柳青宛為正妃,柳青宛現在算是他雷金正經的妻子,在這短短的一天內算是柔然名正言順的王后。
出城的柳青宛絲毫沒有投降者的悲慼氣氛,她滿心歡喜的跟著先鋒降官出了城門。昨天雷金終於答應她投降,跟她從此流浪天涯,隱居山野,再也不問世事,從此幸福的永遠在一起。現在她有万俟梟的保證,又有雷金的承諾,還有一個屬於她和雷金的孩子,這叫她如何能不快活!
柳青宛撫摸著小腹,六個月的孩子已經會動了,此刻彷彿不快活,用力踢了她一下。柳青宛心中歡喜,愛憐起來,高興的回望烽火州,望向城內雷金府邸的方向,等雷金出來。她要告訴他,剛才寶寶又踢她了!
可是,這一回頭,柳青宛卻睜大了眼,幸福的笑容凝滯在嘴角。
城樓頂上,雷金將沒帶走的金珠玉器全部堆砌在城樓上,他一把金燦燦的獸皮大椅坐在中間,地上澆上了桐油。他面色平靜的將火摺子點燃,扔到了座下。
“不!不要!——”柳青宛驀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睜大眼,瘋了般的想要去阻止,卻根本夠不上那高高的城樓,也趕不及那突然竄起的熊熊烈火。
火勢嗖的竄起,兇猛無比。雷金壯碩的身影,最終消逝在熊熊烈火中。
雷金,大草原的王者,最後在敵人破城之際選擇了在烈火中自盡,與大草原生死相依。他的生命,他的血脈,都與這祖祖輩輩奔跑的大草原緊密相連。
万俟梟,你征服了大草原,卻徵不服大草原上祖祖輩輩奔跑的英魂!
雷金死了。
大草原一片哀慼。万俟梟要收拾剩下的各方殘據勢力輕而易舉。她留下尉遲彥收拾殘局,就跟秦羨率領大半軍隊班師回朝了。
柳青宛自從雷金自盡後就鬱鬱寡歡,神色漠然。有幾次万俟梟去安慰她,她一把抓住万俟梟的手臂,流著眼淚問:“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可以幸福的,卻選擇死亡,選擇拋棄一切?”
柳青宛不懂。
可是万俟梟懂。
這就是執著於權勢的人無法解脫的悲哀。一輩子,骨與血,都將與權勢這兩個字聯絡在一起。他們的心,他們的血,都與天下王權融在一起。失去天下,失去角逐的機會,對他們而言生不如死。他們都是搏擊的戰士,都是翱翔的雄鷹,都有一樣的夢想,因此也一樣的瞭解這樣的心情。
柳青宛不能瞭解,因為她只是個閨閣女人,她是個只想要平淡安逸的女人。她曾經在万俟梟的幫助下離開皇宮遠走他鄉,她曾經被人販子坑害差點入了火坑,她曾經一路逃亡最後被好心的商隊帶到了茫茫無際的大草原。在她茫然不知前路何方時,他天神一般出現在她眼前。他帶走了她。他給她安逸的生活,他給她溫存,他給了她對愛情對人生對家庭的渴望。可如今,夢破了,一切都成了泡沫,一去不回。
柳青宛最終沒答應万俟梟一再挽留希望照顧她此生的要求,毅然選擇離去,隱居他鄉,遠走天涯。万俟梟對此沒有多作表示,只是贈送給她一大包的金銀財物和一匹好馬,最後登上高處,目送她一個孤女走遠,最終身影消失在茫茫大草原上。
“為何放她走?你不是想圈禁她和那個孩子嗎?”秦羨不知何時出現在万俟梟身邊。雖然他現在很多時候很無厘頭,但是不可否認,現在最貼心最懂她的,就剩下秦羨了。
万俟梟迎著夕陽,似乎眼睛被溫暖的夕陽照得刺出了淚意。她迎著微微的草原風,輕笑道:“放她走,是對往日情份的緬懷,也是對自己的一種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