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什麼?”他認真地問。
“我直說吧!不過這小說的方向路線有問題。”杜見春把手中的稿子揚了揚,邁步跨進屋來,隨手關上門,和柯碧舟一同走進男生寢室,邊走邊說,“你看吧,我們無產階級的
文學藝術,提倡寫工農兵英雄人物,作品的主人翁,該是他們,他們是社會的主人,時代的主人。可你呢,天天在和貧下中農一起勞動,不去表現貧下中農改天換地的戰鬥生活,卻寫這麼一個同學……”
柯碧舟辯解說:“我是寫著玩的,並不想發表。”
“假話,你有成名成家思想,這我已經聽說了!”杜見春尖銳地說著,在王連發的床沿上坐下來,以譏誚、率直、銳利得使柯碧舟發窘的目光瞧著他道,“即使真是寫著玩玩,也不行!”
柯碧舟不贊同她的看法,但他一向不善於辯論,找不到反駁她的話來說,他只是不置可否地點著頭。
“你聽進去了嗎?”杜見春察覺柯碧舟並不重視她的意見,便毫不放鬆地追問著,不待他回答,又說,“不管你聽進去沒有,我也顧不得了。第二件事,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回上海去探親了。”
柯碧舟吃了一驚:“探親?”
“是啊!爸爸已經來信,允許我回去過春節,還給我匯來了車費,我想今晚上就走,過鰱魚湖去趕到省城的火車。”
柯碧舟怔在那兒,木然不動了。他的眼睛發直,頭腦發熱,心裡暗忖道,她要走了,回上海去了!那麼,憋了一肚皮的話,要不要對她說呢?不說了吧,說了有什麼意思?弄不好還要被她取笑一番哩,多麼狼狽。但這次不說,今後還會有機會嗎,她是幹部子女,也許回去後就不來了。柯碧舟腦海裡急驟地湧起了他們之間相識後幾次見面的情景,他激動得手腳都在微微顫抖,心像擂鼓一般,“咚咚咚”跳得那麼
響。心胸間彷彿有團火,直衝他的腦門。
“你仍不準備回去嗎?”見柯碧舟老是沉思不語,杜見春暗覺奇怪地問。
“啊不……我不……”柯碧舟口吃地答著,費勁地嚥了一口唾沫,瞥了杜見春一眼。
杜見春也正在望他。
陡然間看見柯碧舟的目光,杜見春驚駭地嚇了一跳。
哎呀,這是他的目光嗎?他那深陷進眼窩的雙眼,像燒紅了的炭火一樣灼灼閃著光,像要燒穿她的衣裳一般。他那消瘦的面頰,也因為激動彷彿塗上了一層彩釉。他的臉上,眉眼,鼻樑,微顫的嘴唇,都似乎鍍上了霞光。杜見春頭一次覺得,他的五官非常端正,稜角分明,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股吸引人的磁力。見春的心不由得怦怦怦地急跳起來。
她是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啊!姑娘的心最能感受無言的注視和呼喚,她從柯碧舟不同以往的眼睛裡,看到的不是普通的雙眸,而是一個懷著戀情的年輕人火樣熾熱的激情啊。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心慌亂了。自從在蘇道誠那兒知道了柯碧舟的家庭出身,本人又是個內控物件時,杜見春透過幾次見面對柯碧舟逐漸引起的好感,猶如被兜頭潑了一大桶冷水,倏然失望地冷淡下去。最初的那一刻,她甚至還有點兒惱恨柯碧舟是在挑逗她、引誘她、欺騙她,所以斷然離開了集體戶,沒吃柯碧舟預備下的飯菜。但當回到鏡子山大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索了多遍,仔細回顧了他倆幾次見面的情形以後,她否定了自己的錯覺。
她很快對自己作出了決定,柯碧舟家庭出身不好,是一個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今後與他接觸,要時時處處警覺、留神,要幫助黨做好對這類青年的教育工作。
正是基於這種想法,她認真地閱讀了柯碧舟寫的稿子《天天如此》,想好了意見,決定到湖邊寨來一次,給他提意見,還他的稿子,順便告訴他,自己要回上海探親。自然,再怎麼說,他們曾接觸了那麼幾次,杜見春多多少少對柯碧舟還存在點兒憐憫之情。杜見春知道自己的性格,能夠把握住自己。可她萬沒想到,柯碧舟的感情昇華得那麼快,來得那麼突然,瞧他那神態,竟然到了快要迸發的程度了。啊,愛情,杜見春幾乎還沒敢對這兩個字細作探究,就那麼襲擊般闖來了嗎?這真叫人害怕。杜見春完全慌了,心懸了起來,臉色微微泛白,眼睛裡閃爍出錯亂無主的光。她害怕柯碧舟這個時候說話,她害怕他說出任何話來,她也害怕他的目光。勉強抑制著波動不寧的心緒,杜見春一反常態,聲音恍惚低微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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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歲月(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