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長搖頭道:“這得看釘子嵌在哪兒了。若是嵌在這邊呢?就算你把田銷了,也不叫你等著,只給你五畝地分到十個地方,來回都得走上七八十來里路,看你怎麼種去。這人啊,要給人添堵,怎麼都能把你堵上。”
眾人忙道:“那不至於,那不至於。”
老司長看看方伯豐道:“所以你得自己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簍子,能補的就趕緊補上。該說人情說人情,該賠禮賠禮,總得過去這坎兒才成。”
方伯豐皺了皺眉頭,回過神來趕緊先謝過了老司長指點,便不再提此話了。
果然老司長所料不差,這會兒柴稞佬來縣裡裝船出貨,正同籍戶司那位主事吃酒。說起方伯豐在後山峪的事兒來,又對那主事道:“表弟,你可千萬不能叫他好受。這是狼崽子啊!連你們的田籍登記都查過了,這可真是……其心可誅!”
那主事沉了臉哼一聲道:“這些讀書人,個個都當自己是往後的官老爺了,只會拿律例說話。卻不曉得那原是個死物,端看人怎麼說。說句過的,連官老爺還得靠我們這些人才能做得下去呢!他這是打算捏我的把柄,我就得敲斷他一隻手,才叫他曉得厲害!”
柴稞佬聽了趕緊給他倒酒,嘴裡道:“田雖沒多少,卻要緊是這口氣!”又添油加醋把個方伯豐說得十分心思陰沉多算計,又作替那主事打算狀說這事兒若叫他宣揚出去了又是如何麻煩等話,直把那主事說得越發厭上了方伯豐。
那主事道:“你放心。你只叫那裡別自己去銷籍,有人問過去你們就拖著,反正最後事兒都還報到我這裡來,只我不動,他們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哪怕最後叫上官查到頭上,我這裡隨便給他零零散散湊他十幾塊地也應付得過去了。”
柴稞佬聽了大笑著連連稱妙,兩人推杯換盞越發喝得興起。
方伯豐靜下心來想想老司長所言,心裡知道這還是當日給自己分山下套的那幾個人湊一塊兒做的局。一邊不銷,里長又不能相強,報到上面來又在那位主事手裡,只白白拖著,自己這裡怎麼也領不到新田。就算另外使法子硬逼著那邊銷了籍,這頭分田還卡在人家手裡,到時候真的給分得零零碎碎的,才真的有苦說不出了。
他這回說著丁田的事兒,一方面是想著靈素那麼想種地,自家卻沒地可種,這本該有的地自然該要過來才對;二來也是想趁著這一次同那邊決裂,省得往後多牽連麻煩。卻沒想到小心了再小心,還是被人給擠住了,卻是無可奈何。
事情起了波折,他心裡也不舒服的,晚間閒話時便告訴了靈素。靈素聽了奇道:“你不是說這裡許多大大小小的規定?怎麼還有這樣沒有規定叫人可以鑽空子的地方?”
方伯豐道:“這規定就沒有沒漏洞的,什麼事交到人手上,這辦起來就有或左或右的,最難就在這裡。”怕靈素不明白,又道,“這世上的規定,總是慮著大多數情況來定的,個別特殊的難免就考慮不到了。像我這樣,一般是不用遷籍的。丁田家裡人種著,我在這裡讀書,都是一家裡的收益,何須遷來遷去?便是因成親分家在此定居了,家裡人商議了,要將我的田遷到左近方便自己耕種,那也是一家人商議好的做法。所慮者不過是一兩季收成和換得的田地好壞,是以多半遞上來文書,縣裡就給排了新田,比著差不多的把自家那邊的哪一塊給銷籍了,縣裡這才去舊改新另做田籍。這才是通常的情形。我這樣的,便是當初制定這規定的人,也沒想到的……”
靈素想了一回,嘆道:“那就是他們那邊先銷了丁田就成了?”
方伯豐又把老司長所說和自己所慮者說了一遍,嘆道:“恐怕就算那邊銷了籍,這邊也不會給我分什麼正經田地。”
靈素道:“這也沒人管?”
方伯豐笑嘆:“管,可也得有東西可管。律法上只規定了給農戶新丁分田,卻沒有說一定得是一整片的良田啊。加上事是人在管,口舌便利,端看怎麼說了。便是你明知道是在為難,也沒什麼實在的證據,便拿他沒辦法。”
靈素咬著牙道:“幾畝地倒不算大事,只這行事可太氣人了。想著法子合起夥來欺負人,太壞了!分家前壞,分了家還使壞,如今都分了宗了,還要接著使壞!太壞了!”
方伯豐卻道:“想想這世上還有多少這樣的人事,真是,人心壞了,靠規矩管卻是管不過來的。”
事情眼前並沒有什麼可想的法子,兩人雖生氣,也只好先放下,總不能為了這一處連日子都不過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德源縣一般在清明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