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快馬報去府城,康寧府一邊把這事兒往六部報,一邊還得拿主意怎麼安排德源縣的人事。知縣他們可沒權力直接任命,可這個時候也不能叫德源縣群龍無首,事情報上去等定下人選、再趕來赴任,怎麼也得幾個月的時間。如今正是情勢一天幾變的時候,哪裡耽擱得起?
沒過兩日,康寧府一紙任書下來,直接升了老司長為縣丞,暫領縣令事務。
谷大夫知道了訊息嘆一聲,回身去藥房裡尋得用的藥材準備給老司長燉補湯喝,——一把老骨頭了,真的點燈熬油忙起來,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活頭!
此時那位掛印而去的知縣大人,正立在船頭,月下行舟,寒風滿袖,越發飄飄欲仙了。
“如今德源縣正逢亂時,大人此時棄官離任,心裡果然能無掛礙?”邊上一寬袍大袖者輕聲言道。
知縣看著水上船行月破,長嘆一聲道:“這世上人心不淨,便是我留下,又能如何?你往哪邊靠,想要幫哪個,那個就趁了勢,恨不得把便宜賺盡把別人逼上絕路;你想叫他們看輕錢財身外物,多積德,少作孽,不要一味往錢眼裡鑽,結果他們同你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若我要在這樣地方能玩轉各方勢力,那我就得去弄懂想通裡頭的各樣腌臢想法念頭,比他們更奸更壞,利用其欲其貪,把他們趕到該去的路上才成……我好好的人不做,為什麼要去做鬼?飯不吃,卻要去食屎?!
“罷,罷,不做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這輩子父母已故,妻兒皆無,難道要為這些功名利祿所縛?貪者吃貪苦,欲者吃欲苦,誰管得誰來?我還是自清淨的好!”
那人便笑道:“難得大人如此灑脫。”
知縣大人笑嘆一聲:“灑脫?不過懸崖撒手耳。”
那人便道:“人之勇之慧之決斷,不正在這懸崖撒手之時?多少人都一同跌落深淵,尚緊抓不放呢!”
知縣大人嘆了一聲,望月不語。
老司長升任縣丞,方伯豐順理成章坐上了司長之位。
陳月娘幾個知道了訊息,在散工後特地過來靈素家裡道賀。
靈素看著她們個個神色如常,再想想前幾日米市街上的兵荒馬亂,——若不是她情急之下突然能“收火”了,還不定要燒成什麼樣吶!
“嘖嘖,米市街被燒了大半!”這樣的話,對許多人來說不過一個新聞而已。雖在一個縣裡住著,卻似無數個世界堆疊在一起,全不相干,喜怒哀樂,各過各的……
陳月娘道:“說是給你賀喜,我們都不曉得怎麼說好。這時候升上去,雖是立功的時候,只怕也辛苦得緊。最好笑是我們家那位,看你家相公升得這般快,都有些動心想要改考典試了。我說你怎麼想的呢?難道這衙門裡有這許多司等著要司長呢?”
眾人聽了都笑。
靈素想想方伯豐這陣子忙的真是心力交瘁,加上許多事情聽他說來幾乎都是無解之困,真是何喜之有啊。
便實話實說道:“辛苦得很,事情又多又亂,偏又不是一人一司能做成的,確實沒覺出什麼喜來。”
齊翠兒不愛聽了,說道:“要換個人說這話,我都得大口啐她!曉得你就是這直腸子的心思,沒法子!什麼叫沒覺出什麼可喜的來!你只看看如今這縣裡,排隊急著買米下鍋的,有衙門的人沒有?別說管事主事們沒有,便是最底下當差的,也一早聽到風聲把米糧備齊了!光這訊息靈通一條,在衙門裡就比別處強一千一萬倍了!
“再一個你看這回鬧的事兒!種散花稻的米糧沒收到不說,地還給弄死了,誰給他們尋賠付去?不止沒地方賠,還照樣不能少了衙門的稅錢!租種田地的就更苦了,咱們縣裡還算好的,府裡下了令,都給挖出口糧來了,別的縣聽說已經有逃荒去的了。白費大半年力氣,顆粒無收,眼看著沒米下鍋了,不走不行啊。
“那些賣米的也是,一會兒說不能限售了,得,叫人低價都賣盡了。回頭人家又說能限售、不限價了,眼看著自家的米換個人手裡翻一倍賣出去了,你說你找誰說理去?!
“個個樣樣都保不齊收益,種地的要看天看糧種,賣米糧的得看官府的政令,連我們做活兒的,還得怕別真的鬧大饑荒那誰還管得上買好料子做衣裳穿?只有衙門的是鐵打的飯碗,俸祿裡是有米有銀的。街上米糧便宜了,就都要銀子,如今這樣的時候,就都從官糧裡走給米,餓死了誰也餓不著他們!
“所以說當官的怎麼不好?那是再好沒有的了!就光衝這幾條,也很值得當一回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