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大人聽了覺著有趣,遂攬了此事道:“你既如此說了,這人情我來賣,只是話可得說好了,方司長去幫手了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你想打著得寸進尺的主意,再跟我這啊那啊的,可就不能了。”
河運的只管作揖:“不敢,不敢。”
臨走前,知縣大人又喊住了他,道:“把你說的從前方司長定的什麼規矩拿來我瞧瞧。”
主官答應一聲趕緊去了。
這裡知縣大人又轉去了後衙,換衣裳的時候先問一句:“舅老爺今日可來過?”
隨侍的答道:“來了,去見了夫人,沒待得一刻鐘便走了。”
知縣大人點點頭,換了衣裳去找夫人說話。
夫人見了他來,先叫人上了茶,又道:“這幾日可累壞了吧?”
知縣大人聽了嘿嘿一笑,“夫人這話聽著暗藏心虛之意啊……”
夫人差點沒叫人給他把剛上來的茶撤了,罵道:“就不能給你好臉色!”
知縣大人哈哈笑起來,喝了口茶道:“看,這還不是惱羞成怒?”不等夫人發火,又問道,“那小子來說什麼了?”
夫人張了張嘴又沒說話,嘆了一聲,才道:“說什麼這裡的百姓神信不足,不求觀的觀主要選出幾個大神侍來在這邊神廟裡教誨信眾,廣種善根呢。”
知縣大人笑笑:“特地跑來同你說這個,是怕官府要強壓他們這番好心?”
夫人面色也不好看了,嘆道:“難怪爹老生氣,唉!”想了會兒又道,“打小讀書也不比旁人差,也愛讀書也能讀書也讀了許多書,說起什麼事兒來就沒他不知道的,可怎麼辦起事兒來就這麼糊塗呢?!”
知縣大人沒說話,夫人又道:“這次什麼祈福會,白天黑夜地鬧,衙門果然不管了?”
知縣大人嘆了一聲:“剛前頭還說起這事兒了,刑獄司的幾個恨不得立時跑去把什麼神侍、大神侍逮幾個關起來才好。他們家裡都有親友被強留了做什麼子夜會,這會兒都病倒了,挺險,一個個都恨得不成。”
夫人問:“那你怎麼說?”
知縣大人又嘆一聲:“我?還就是壞在我身上了!”
夫人聽了這話就想起了自家弟弟打著“縣舅爺”的旗號四處招搖,這回什麼遇仙會,裡頭就不少他的事兒,一時也只好嘆氣。
知縣大人拍拍她胳膊:“別多心,不是說那黑心小子。我是說我自己呢!若我是個沒根基的,這會兒我有的是法子同他們玩,可我偏姓謝,上回靈都神侍暴斃之事已經在京裡鬧出大浪來了,還沒停,等風呢。我這姓謝的,要是有什麼舉動,難免就叫人往我家裡猜疑。
“老爺子、老頭子那幾個的勢力在那裡,不要臉自居說一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底下多的是想要攀附的人,不管我這裡是‘信神’也好、‘滅神’也罷,難保立馬就有就著風頭往歪了乾的。
“百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家‘孟’家,當時朝堂上有他們家連帶姻親總共四位閣老,家中大祭時因幾處神廟神觀勾心鬥角鬧出不恰,年輕氣盛的少當家當場罵了一句‘裝神弄鬼而已,豈可信耶?’之後半年,多少地方都出了清剿‘神騙’之事。被抓了的判了的殺了的,有借神設局的真騙子,也有一點小事被擴大成罪的冤枉鬼。
“鬧到後來,連‘誰從前科考時先去幾處神廟跪拜過’這樣的事情都能拿來論心議罪了。凡素日有怨的、為敵的,都乘了這勢頭分立、作起對來,說起來只說是依了‘孟聖師’所示。後來還是孟家老爺子親自出馬,把自己族中牽連其中的子弟全部清出了官場,族中三位閣老先後告老還鄉,又令孟家嫡枝三代內不再出仕,——卻是自己動手把孟家在朝中的勢力給連根拔除了,才叫這場風暴失恃漸萎。
“老爺子說過,這世上,咱們儘量去做眼睛能看見、能看明白的事情,架在半空裡誰也不知究竟的‘是非對錯’卻是少論為妙。因越離眼目音聲這些東西遠的,就越少人能弄明白;越是空空難見的道理,又越容易被有心人拿去當刀。非此即彼之時,越是心機深重、皮厚心黑的還越容易得著機會上位,等從上頭看見不好,怕就已經晚了。
“是以這回這神侍祈福之事,我們只管治下民生影響,至於該不該信神、信什麼神、如何信法,卻不便表態了。不止不能隨便說,連有瓜葛的事情上都得謹慎著些。我如此,你亦如此。至於那小子倒無妨,反正他又不姓謝……”
夫人起先聽得神情肅穆,最後一句卻叫她抿起了嘴。
怎麼個意思?他不姓謝,可他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