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登時臉上變色,斥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自說與香菱同鄉,又關你什麼事?”寶玉自知造次,不由脹紅了臉。欲要解釋,卻從何解釋;待要賠情,又無法自辯。只急的作揖打躬的央告不已。黛玉只不肯理睬,扭著身命他快去。寶玉涎著臉陪笑道:“妹妹要打要罵容易,要我去,斷斷不能。”又千“好妹妹”萬“好妹妹”的央告。正鬧著,雪雁報說:“薛姨太太同寶姑娘來了。”黛玉忙拭了淚迎出去,寶釵已經扶著薛姨媽進了院子,鶯兒同文杏拿著包裹走在後面。黛玉忙命紫鵑接了東西,親自過來扶住薛姨媽道:“昨夜紫鵑說媽媽答應今晚過來,已經收拾下屋子,想著吃過了飯去接的,不想已經來了。”薛姨媽笑指寶釵道:“原來是打算吃過飯來的,只是他說你身子不好,大老遠的走來走去的做什麼。所以特地提醒早點過來,免的要你跑一趟。”寶玉也過來見了禮,笑道:“還是寶姐姐細心。行一步棋,總要算到三步以後。”薛姨媽嘆道:“他這些日子也忙碌的很,家裡家外都指著他一個,那還有時間下棋呢。”玉釵等三人都聽的笑了。於是一同進屋坐定,紫鵑便與文杏兩個收拾衾枕,因只見薛姨媽之物,卻不見寶釵的,特地走來告訴了黛玉。黛玉便問:“姐姐不一同住過來嗎?或者還是回蘅蕪苑去?”寶釵笑道:“你這裡那有這些空屋子?且家中還有事情要理,也離不開人。”黛玉道:“便沒空屋,你同我住又如何?湘雲從前也和我一床上擠過的,咱們抵足夜談,豈不快哉?”寶釵笑道:“若一半次還使的,只管長住著,豈不擾你清夢?況且你身子不好,打緊的還不肯睡,再與我聯床夜話,更要勞神了。”寶玉也幫著勸道:“姨媽都搬來了,姐姐豈可獨自住在外邊?如何使的。”寶釵道:“丫頭婆子一大堆,又不是我獨門獨戶住著,有什麼要緊。就是媽媽來,也不過略住幾日,陪陪妹妹,並不是不回去,早晚還要來回走動的。況且太太又使了周嫂子每日在那邊幫忙料理,一早過來,至晚才去,我們做主人家的倒搬空了,豈非坐大?”說著,鳳姐已經得訊兒來了,帶著王夫人的話,也是勸寶釵在園裡住下,又道:“前些時我才叫人打掃蘅蕪苑,說是天棘都翻出牆外頭來了。總是人氣不旺,所以草木才得了勢,一味瘋長。到底還是該搬回來,太太也放心,我也不落埋怨,園裡的姐妹也多些團聚。終究在一起的日子又能多長呢?”寶釵執意不從,只說:“我便搬過來,也住不安生,倒折騰費事。寧可每天進來,走動的勤些也就是了。”黛玉道:“姐姐也太固執了。這些人尚且勸不回你的意來。鳳姐姐說蘅蕪苑的天棘翻出牆頭來了,焉知不是為了望姐姐回去呢?只怕那些薜荔藤羅、紫芸青芷,為了想念姐姐,也都要黯然失色,就是人參果,‘為伊消得人憔悴’,也要瘦成相思豆了。姐姐只是不肯顧惜。難道園子外面藏著什麼金珠寶貝,生怕被人盜了去,所以非要日日夜夜守著、半步離不開的不成?還是嫌我這裡淺陋湫礙,委屈了姐姐?”說的眾人都笑起來。薛姨媽喜的摩挲著黛玉笑道:“都說鳳丫頭嘴巧,會逗老太太開心;依我看,你這妹妹說起笑話兒來,比你還犀利呢。這幾天我心裡發悶,只覺的胸口喘不過氣來,如今聽你妹妹只兩句話,倒把我的悶氣散了一大半去了。”鳳姐笑道:“我那裡比的過兩位妹妹。他們開口就是文章,再平常的事也都可入進詩裡,就罵了人都還要說是講學問。我平日裡罵人,便是人家面子上不敢回嘴,心裡頭也在回罵,且罵的比我才狠呢;他們罵人,那聽的人一頭霧水,喜滋滋的只說好聽,饒是捱了罵,還要誇他們好文采哩。”薛姨媽益發笑了。鳳姐且又指著寶玉道:“姑媽不信我這話,只問寶兄弟。他那一日捱了這些姐妹的話,不比接了聖旨還喜歡?若是沒人罵他,才要悶氣呢。”說的寶釵、黛玉也都笑了。寶玉不好意思道:“鳳姐姐才說不會罵人,就把我給墊進去了。”黛玉早又轉頭向紫鵑命道:“你跟著鶯兒回去,幫著收拾了姐姐缺不得的金寶神枕、金縷玉衣,只管抬了來放在這裡,他舍不的那些寶貝,少不得便要住下。”說的眾人越發大笑。紫鵑便催著鶯兒要走。鶯兒偷覷寶釵眼色,見他並不勸阻,薛姨媽又說:“這可冤枉你姐姐了。他最不愛這些玩具擺設,只嫌繁瑣,屋裡統共那幾件石頭盆景兒,墨煙鼎,都還是那年老太太遊園時賞的,就都挪進來,也終沒什麼可搬。”便笑著同紫鵑兩個去了。寶玉聽說他兩個同住,不知何如,倒像撿了什麼寶貝似的,喜的抓耳撓腮,笑道:“都說寶姐姐固執,其實冤枉,林妹妹只幾句勸,姐姐少不得也要從善如流的。”忽然想起一事,向鳳姐道,“我一直覺的心裡頭有件大事沒做,這幾日亂忙一通,就忘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