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僵硬了。她穿的還是美麗居的一身薄(衤廣)袍,抵擋不住這寒冷。
“這樣,你會被凍死的,你得找件厚(衤廣)袍。”
倉庚和洗心玉計議了一下,知道洗心玉有前往震澤找依梅庭的打算,倉庚隨意。洗心玉在她面前就象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雖然洗心玉已年近三十,但倉庚一直視她為自己的女兒,對她從來就放心不下。洗心玉那就更離不開倉庚。二人遂驅馬,趕快離開終南山這是非之地。她們一直朝東,穿過枯寒的密林和荒蕪的曠野。寒風夾著如絮的雪花,從天空飄下,四野已是混沌一片,顯出一片淡淡的黑色。田野後面的群山在大雪中變白,因而顯得更加沉伏,林木卻肅然。這風雪止不住她們的行程,她們在這空曠的田野中跑了一個時辰,才停住。前方有一大隊人馬在遠遠的地方蠕動。
這是一隊囚徒,在風雪中,這些衣衫襤褸的人們躑躅在道途上,被騎著馬的官兵押解著,其中有些還是孩子。突然一個瘦弱的漢子倒了下去,一官兵驅馬上前,向他吆喝著,舉起鞭子,但沒有抽下去,只是催他快爬起來。人群中發生了騷動,但很快有人過來把他扶起。這囚旅又向前蠕動了。
倉庚和洗心玉避在林叢裡,看見這囚旅朝(雩阝)邑方向走去。這隊囚旅在風雪中顯得既悲慘又沉重,他們蠕動在這低矮的天空下,一直走到消失,田野又空曠了。這時沒有風,倉庚和洗心玉只聽到雪花在飄落的“嚓嚓”聲,天地真靜啊,死一般地沉靜。
她們決定先去藍田,再轉向武關,走南陽,到吳郡,然後前往無錫震澤。
冬天的田野一片荒涼,時而出現的只有低矮破舊的茅屋和斷牆殘埂,還有更悲慘的覆蓋著攢尖頂式茅草的土穴。瑟瑟的茅草頂在風雪中就象是要陷入地層中去一樣。趁著避免與那隊囚徒相遇,等待他們走遠的時間,洗心玉跳下馬來,使勁地跺著腳,使自己暖和起來。然後又上了馬,一陣急馳,進入一個小村子。說是小村子,實則多半土牆已癱蹋。原來的房屋空間裡,偃伏著象徵著久已無人居住的枯草,除了尚能辯認出土炕和零亂的土胚牆腳,裡面什麼也沒有。
她們在這裡,什麼也沒找到,除了一些墓地。
這是一個荒村。
但她們並不奇怪,這樣的荒村,她們見得多了。
再向前行,剛才的一陣急馳,震得她們骨骼生痛,她們只得放慢下來,信馬由韁地緩緩而行。終於看到了有人煙的村子,是狗的吠聲告訴了她們。
她們下了馬,走過一個土穴,這樣的人家,她們是不去叩問的。又向前,見到一茅屋,推開柴扉,洗心玉才叫了一聲:“有人嗎?”
不見有人回答。
洗心玉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對著門又叫了一聲,依然沒有人回答,但她聽到了房內有響動,再度遲疑。倉庚則用手將那門一推,走了進去。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洗心玉隨著倉庚走了進去,當她站在屋當中時,被眼前的悲慘情景所震駭。只見在那一個土炕上的亂草褥裡,捲縮著一對頭髮全白的老夫婦,正用驚駭的眼光打量著她。
這樣的空巢,這樣的貧困,到處都是。而這樣的人家尚是殷實的人家。
年青人被徵發走了。
所有的財物被徵發走了。
在這人家她們什麼也沒有買到,更別說(衤廣)袍。
她們又敲響了第二家茅屋,出來的是一個婦人。只見她正用一塊麻制破復袍裹住身體,但一隻乾癟的乳房卻從破復袍中漏了出來。她並沒有什麼害羞,只用手扯了扯那破復袍,來遮住那隻無可奈何的乳房。
“娘!”裡面傳出一個孩子的象一隻瘦小病貓的叫聲。
洗心玉知道那是什麼景象。那是亂草堆中,一個赤身裸體的一絲不掛的孩子。
衣牛馬之衣,食犬彘之食。
她無聲地拿出一把半兩放在那婦人手中。她不用再去敲那邊同樣的茅草房,更別說土穴了。沒想到在出京城百多里的地方,黔首的日子就成了這樣。但這與她們出武關之後見到的景象,這實在還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景象了。那邊則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餓殍遍野,甚至看到了人吃人的慘狀。
在藍田,她們買了(衤廣)袍,歇息了幾天,然後朝武關而去。穿州過府,不止一日,到了無錫。才知震澤的賊寇已被剿滅,賊眾已散去。這樣,她們無所憑依,只得又往錢唐而去。已是又一年春天,小小的錢唐縣邑背靠西北群山(現靈隱處),她的東南面是一個雜草眾生的湖,當地人叫它明聖湖(現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