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容易。在地面上有二級風力時,百米空中的風力就有五級,而現在的四五百米的超高層建築上,風就更大了。危險自不必說,從本世紀初開始,蜘蛛人的墜落事故就時有發生。在冬天時那強風就像刀子一樣鋒利;清洗玻璃時最常用的氫氟酸洗劑腐蝕性很大,使手指甲先變黑再脫落;而到了夏天,為防洗滌藥水的腐蝕,還得穿著不透氣的雨衣雨褲雨鞋。如果是擦鍍膜玻璃,背上太陽暴曬,面前玻璃反射的陽光也讓人睜不開眼,這時水娃的感覺真像是被放在莊宇的太陽灶上。
但水娃熱愛這個工作,這一年多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這固然因為在外地來京的低文化層次的打工者中,蜘蛛人的收入相對較高,更重要的是,他從工作中獲得了一種奇妙的滿足感。他最喜歡於那些別的工友不願意乾的活兒:清潔新近落成的超高建築,這些建築的高度都在二百米以上,最高的達五百米。懸在這些摩天樓頂端的外牆上,北京城在下面一覽無遺地伸延開來,那些上世紀建成的所謂高層建築從這裡看下去是那麼矮小,再遠一些,它們就像一簇簇插在地上的細木條,而城市中心的紫禁城則像是用金色的積木搭起來的;在這個高度聽不到城市的喧鬧,整個北京成了一個可以一眼望全的整體,成了一個以蛛網般的公路為血脈的巨大的生命,在下面靜靜地呼吸著。有時,摩天大樓高聳在雲層之上,腰部以下籠罩在陰暗的暴雨之中,以上卻陽光燦爛,幹活兒時腳下是一望無際的滾滾雲海,每到這時,水娃總覺得他的身體都被雲海之上的強風吹得透明瞭……水娃從這經歷中學到了一個哲理:事情得從高處才能看清楚。如果你淹沒於這座大都市之中,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紛繁複雜.城市彷彿是一個無邊無際的迷宮,但從這高處一看,整座城市不過是一個有一千多萬人的大螞蟻窩罷了,而它周圍的世界又是那麼廣闊。
在第一次領到工資後,水娃到一個大商場轉了轉,乘電梯上到第三層時,他發現這是一個讓自己迷惑的地方。與繁華的下兩層不同,這一層的大廳比較空曠,只擺放著幾張大得驚人的低桌子,在每張桌子寬闊的桌面上,都有一片小小的樓群.每幢樓有一本書那麼高。樓間有翠綠的草地,草地上有白色的涼亭和迴廊……這些小建築好像是用象牙和乳酪做成的,看上去那麼可愛,它們與綠草地一起,構成了精緻的小世界,在水娃眼中,真像是一個個小天堂的模型。最初他猜測這是某種玩具,但這裡見不到孩子,桌邊的人們也一臉認真和嚴肅。他站在一個小天堂邊上對著它出神地望了很久,一位漂亮小姐過來招呼他,他這才知道這裡是出售商品房的地方。他隨便指著一幢小樓,問最頂上那套房多少錢,小姐告訴他那是三室一廳,每平米三千五百元,總價值三十八萬。聽到這數目水娃倒吸一日冷氣,但小姐接下來的話讓這冷酷的數字溫柔了許多:“分期付款,每月一千五百到兩千元。”
他小心地問:“我……我不是北京人,能買嗎?”
小姐給了他一個動人的微笑:“您可真逗,戶口已經取消幾年了,還有什麼北京人不北京人的?您住下不就是北京人了嗎?”
水娃走出商場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長時間,夜中的北京在他的周圍五光十色地閃耀著,他的手中拿著售房小姐給他的幾張花花綠綠的廣告頁,不時停下來看看。僅在一個多月前,在那座遙遠的西部城市的簡易房中,在省城擁有一套住房對他來說都還是一個神話,現在,他離買下那套北京的住房還有相當的距離,但這已不是神話了,它由神話變成了夢想,而這夢想,就像那些精緻的小模型一樣,實實在在地擺在眼前,可以觸控到了。
這時,有人在裡面敲水娃正在擦的這面玻璃,這往往是麻煩事。在辦公室窗上出現的高樓清潔工總讓超級大廈中的白領們有一種莫名的煩惱,好像這些人真如其俗名那樣是一個個異類大蜘蛛,他們之間的隔閡遠不止那面玻璃。在蜘蛛人幹活兒時,裡面的人不是嫌有噪聲就是抱怨陽光被擋住了,變著法兒和他們過不去。航天大廈的玻璃是半反射型的,水娃很費勁地向裡面看,終於看清了裡面的人,那居然是莊宇!
分手後,水娃一直惦記著莊宇,在他的記憶中,莊宇一直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流浪漢,在這個大城市中深一腳淺一腳地過著艱難的生活。在一個深秋之夜,正當水娃在宿舍中默默地為莊宇過冬的衣服發愁時,卻真的在電視上看到了他!這時,中國太陽工程正在選擇構建反射鏡的材料,這是工程最關鍵的技術核心,在十幾種材料中,莊宇研製的奈米鏡膜被最後選中了。他由一名科技流浪漢變成了中國太陽工程的首席科學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