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從兵器架上拿出自己的長槍,直指東境: “先夫在前朝風雨飄搖之時,曾執劍護我山河未被外族侵佔,此劍再出,老夫想的卻是,從未有人護過先夫。” “先夫已逝,如今亦無人護老夫。” 順著長槍所指之方向看去,沈燼墨看懂了吳辭修的遺願。 韓淑身為女子,再是出色也逃不過一道賜婚聖旨,最終嫁為天家婦。 如今那在邊境嶄露頭角的少年將軍,卻會因著出身、因著通身本事、因著在軍中的積威,成為令君王不安的根源。 大夏萬里河山物阜民豐,四周小國貧國林立,失了這護家之人,山河恐分崩離析?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吳辭修想護住那依然不能遊刃有餘駕馭權力、從而在權力的陰謀陽謀中保住性命的少年將軍。 並不趁手的劍刃與吳辭修的長槍在空中再度交疊,從正院打到屋簷,又從屋簷回到書房。 沈燼墨身上帶了傷,吳辭修那一身白衫,早已被細碎的傷口浸潤成鮮紅的模樣。 長槍朝著沈燼墨脖頸迅速刺來的那一瞬,沈燼墨迅速拿出刀劍去阻擋。 長槍入地,長劍卻已破開吳辭修的胸膛。 藉著最後一口力氣將劍刃移出自己的身體,老者眼中含淚的笑,是在告訴自己的徒兒: 莫怕。 前路再黯淡,也莫怕。 倒下的姿勢並不狼狽,吳辭修透過軒窗看向終青山。 嗓音極輕,輕到只夠沈燼墨一人聽清。 “先夫之遺願,為師只能等著小墨家祭之日告知老夫了。” 而此時的沈燼墨五識俱喪,脆弱壓過凌厲,定定看著吳辭修胸膛上不斷湧出鮮血的地方。 明明,連個血窟窿都沒有留下。 而卻,已是無力迴天。 洶湧噴出的鮮血驟然被吳辭修耗盡最後一口力氣,用雙手牢牢堵住。 他知道的啊。 他的徒兒啊,自來厭惡鮮血。 老頭子他啊,不能讓自己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小墨朝前走的每一個步子。 沈燼墨雙眸閉了,黑靴紅了。 自虐般的循著那越來越輕的鮮血噴湧聲,將地上的老人抱到軟榻之上,放在睜眼便能瞧見終青山的地方。 腰間的寶石紅了,肩膀的銀竹紅了,沈燼墨那不為人所見的每一處,早已被吳辭修的鮮血,浸潤。 沈燼墨那展露於人前的容顏,乾淨得沒有染上一點紅意。 但日後他體內流淌著的鮮紅,有吳辭修的一半。 沈燼墨離成為自己,更遠了。 吳辭修躺在沈燼墨懷裡朝著前方伸手,嘴角浮現最後一抹弧度的一瞬,雙手重重垂下。 他的夫君,來接他回家了。 書房的門被從外頭踢開,滿身鮮血的阿順握著長槍,眼中只容得下那窩在沈燼墨懷裡的那小小一團。 長槍直指沈燼墨,又在看清沈燼墨手中劍刃的那一瞬,長槍落地。 將吳辭修從沈燼墨懷裡奪走,阿順緊緊摟住了自己的小主子。 他,沒能將活著的小主子,帶到有主子守護的終青山。 他阿順,無用。 壓抑窒息的哭喊在沈燼墨後背響起,沈燼墨冷著容色重拾桌上的長鞭。 一手握著那把從吳辭修胸膛抽出來的劍,一手拖著那根蛇皮軟鞭,獨自在晨光未現的長街之上朝前走著。 身側無人,身後無人,身前亦無人。 可沈燼墨顱內的喧囂之聲,仿若有千軍萬馬正朝著他而來。 那些人,都是因他沈燼墨而死。 而今日,為他沈燼墨而死的,又多了一人。 仰頭看向啟明星所在之處,沈燼墨迎著那啟明之處走去,卻怎麼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體內的經脈在洶湧奔騰,待匯聚到胸口之時,卻停滯不前。 沈燼墨好累。 這條路好絕望,好窒息。 沈燼墨想回頭。 可沈燼墨,沒有機會回頭了。 前方閃過一盞燈籠,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迎著沈燼墨而來。 枯槁的眼眸浮現生機,沈燼墨朝著那道身影撲去,卻撲了個空。 謝南星沒有來接他回家。 因為他不僅沒有留住謝南星想留的人,還親手殺了謝南星想留的人。 沈燼墨,親手殺了吳辭修。 沈燼墨想回家。 沈燼墨,怕自己回不了家。 太陽從天際線升,沈燼墨執劍站在離謝府正門百丈距離的地方。 滿身滾燙被冬日凍到僵持,沈燼墨身上每一寸衣裳的紋理,都記錄著吳辭修在他懷裡嚥氣的每一瞬。 未待沈燼墨彷徨,府門被從裡頭開啟,披著大氅的謝南星手裡提著一盞燈籠,一路朝著沈燼墨跑來。 晨光雖亮,卻入不得沈燼墨的眼。 燈籠置若無物,卻是沈燼墨眼中唯一的光亮。 將手鑽入沈燼墨染血的掌心,謝南星晃了晃沈燼墨的手。 “沈燼墨,我來接你回家。” “謝南星,你還要我嗎?” 謝南星站在沈燼墨眼前仰頭,雙手捧住沈燼墨的臉:“沈燼墨,我要你。” “謝南星,太傅死了,你還要我嗎?” “沈燼墨,我要你。” “謝南星,是我親手殺了太傅,你還要我嗎?” 捧住沈燼墨臉頰的手,驟然一緊。 謝南星的淚,又酸又苦。 滴答滴答掉個不停。 這皇權,對他的夫君好生殘忍啊。 沈燼墨將手裡染血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