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部分

魯迅回鄉唱出人生中的這段小插曲時心情是矛盾與煩憂的。這個剛剛十八歲的青年,舊學底子是很厚實的,如果往這條路走下去,他也許會奪取榜上更大的光榮,這條路彷彿又在他眼前展示出美麗的幻夢,然而他並不真想走這條路,他這次參加考試,只是人們所常有的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一次小小的徘徊。與其說,他是對科舉道路的一次回首瞻望,不如說是他對烏煙瘴氣的學堂的不滿的一種發洩。魯迅的確不能忍受水師學堂那種難堪的、近於古怪的生活。所以,從家鄉返回南京後,便轉換了學校,到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的礦路學堂學開礦去了。

礦路學堂和水師學堂一樣,都是那個寫過《勸學篇》的洋務派大官僚、兩江總督張之洞開辦的。初辦時,只是一個附設的鐵路學堂,後來繼任張之洞的劉坤一聽說青龍山藏有煙煤,便想訓練一批開礦的技師,把鐵路與礦務合在一塊而辦成礦務鐵路學堂,附設在陸師學堂,簡稱礦路學堂。

魯迅進礦路學堂的時候,戊戌政變已遭到失敗。譚嗣同等“六君子”,被慈禧為代表的頑固派殺害了,康有為、梁啟超也已亡命日本。光緒所頒佈的改革的詔書、諭令和各種條律被一筆勾銷,不少新開設的報館也被封閉,與改革相應的其他設施均被廢除,所有與維新運動有牽連的官員也被革職。但是,抽刀斷水水更流,頑固派的一切反動措施,反而推進了改革運動的蓬勃發展。康、梁亡命日本後,針對慈禧廢黜光緒的陰謀,成立保皇會。而在橫濱、檀香山等地,興中會又迅速崛起,探索著比改良主義運動更徹底的革命,慈禧所控制的王朝統治已如日薄西山,她只能控制住直隸與北洋的軍權,而對南方各省則已鞭長莫及。例如礦路學堂的靠山劉坤一,在慈禧探詢廢立旨意的時候,他就以“君臣之義宜是,中外之口宜防”的回答,抵制了慈禧廢黜光緒的計劃。因此,維新派的報紙仍在南方繼續發行,許多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文學的新書仍相繼問世,並感染與征服著人們的心。魯迅進了礦路學堂的第二年,學校讀新書的風氣更濃厚了。因為那時來了一個新派人物俞明震當總辦,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有一次他出的是《華盛頓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學生道:“華盛頓是什麼東西呵?” 。 想看書來

異地的追尋(5)

這個學堂還設有閱報處,魯迅常常撲在那裡。那裡不僅有梁啟超主辦的《時務報》,而且還有中國留學生在日本創辦的《譯書彙編》,前者是改良運動的喉舌,它以慷慨的言詞鼓動著中國的變革,梁啟超那些筆端常帶感情的文字,頗激動了一部分中國人的心。後者譯載各國政治法律著作,編著者們懷著愛國的熱情,正在給古老的沉睡的父母之邦,注入甦醒的藥劑,這些警覺之聲,在魯迅心中引起深深的共鳴。

魯迅覺得在這裡比水師學堂有意思多了。他正處於生命力最旺盛的年月,求知的慾望像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燒。他獨立地去獵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貪婪地讀著各種新的教材和課外新書籍,大膽地跨進另一個知識世界。在這個新的世界中,他努力地攀登一個又一個山峰,呼吸著在當時對於中國人還是神秘而陌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新鮮空氣。他學習了格致(物理學、化學)、地學(地質學)、金石學(礦物學),還閱讀了一些生理學與醫學的書。從“穎考叔曰”到西方自然科學,魯迅彷彿從一個密不透風的沉悶的古屋,走到另一個春風迴盪的廣闊天地中。於是,他的眼光衝破了原先的狹小範圍,看到了無窮的遠方:他的內心世界正在經歷著一種深刻的、從未體驗過的奇異的變遷。

在這個不平常的變化中,一個星期天,他又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誘人的境地。這一天,他照例到城南一家書鋪去,那裡赫然擺著一本《天演論》。魯迅急忙把書拿來,翻開書本,如飢似渴地讀著: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歷歷如在機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將愷撒來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徵人境者。不過幾處荒墳。散見坡下陀起伏間。而灌木叢林。蒙茸山麓。未經刪治如今日者。則無疑也。…… 一個莫測高深的神秘境界頓然展現在魯迅的面前,他完全被吸引住了,於是,他拿出平時積攢下的五百文錢欣然買下了這本書,深夜,他貪婪地讀著,恨不能把這種新鮮的精神食糧一口吞下。赫胥黎,這個在地球的另一隅的科學家,聲名赫赫的達爾文的朋友和信徒,真是個膽大包天的魔鬼,他竟是那樣蔑視至高無上的神與上帝,而從比較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