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汪太太沒想到還有人出來當面回擊她,惱火地回過頭來,卻迎面看見一個陌生女子,身上那襲衣裳料子倒是極好的,柔滑軟沉,碧如幽水,襯著精緻的湘繡,星光下只覺得她明豔溫婉,神色間卻又帶著絲說不出的清冷。
不知怎麼的,一時之間,本來的氣勢洶洶頓時好像矮了幾分。
錦繡淡淡道:“我誰也不是,比不得汪太太有身份有地位,我只是看不慣有人在人家背後潑髒水——其實說穿了,只因為一條你戴不起的項鍊而已。”
“你胡說什麼!”汪太太沉不住氣了,“你說我眼紅殷明珠?憑她也配!?”
“就是,汪太太行得正坐得直,出身名門高貴大方,殷明珠算什麼,給人家當小的都還進不了人家的大門,到底誰眼紅誰啊。”旁邊那群女人也回過神來,紛紛幫腔。
錦繡笑了,“問題是,你們說的這個‘人家’到底是哪一位?在我看來,全上海有多少人想給這個‘人家’提鞋子都還不配呢。”
“你這麼替殷明珠打抱不平,應該不會是跟她一路貨色吧?”
“你說對了,我不過就是百樂門的舞女。我們這樣的貨色,出身也不夠高貴,態度又不夠端莊,可是你手上的戒指,跟我們手上戴的那個,只怕都是同一個男人買回來的。明著送給你,暗著送給我,我們的區別也不過就是這樣。”
錦繡微笑,真想不到,這些整日裡高貴端莊的所謂名流夫人,罵起人來也一樣這麼難聽。
從花廳回大堂,要穿過一扇拱門,錦繡剛剛掀開那厚重的絲絨簾子,就赫然呆住了。
明珠就在她面前,拿著杯酒,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聽見了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第七章 在河之洲
左震低下頭,剛想把她的手放到一邊,卻見暈黃的燈影底下,她的袖口鬆鬆褪了上去,露出那截玲瓏的手臂,溫軟而細膩,彷彿帶著一絲桂花的淡淡香氣。
“你也在……”錦繡有點擔心,剛才那些話,不知道她聽見多少。
明珠含蓄地一笑,“聽英東說,你進了百樂門。還做得慣嗎?”
錦繡臉紅,“有什麼慣不慣,還不是一天一天這樣混日子,能有碗飯吃已經不錯了。我這樣的人,哪有資格挑三揀四?”
明珠點點頭,“說得對。當年我也一樣這麼熬過來的。”
“既然都已經熬過來了,以前的事,不如就忘了吧!”錦繡忍不住衝口而出。
“忘了?”明珠涼涼地一挑眉,“我也想忘掉。可惜總有人不斷地提醒我,過去有多麼淒涼寒傖……剛才那種話,我不是第一次聽,如果要認真計較,一早把自己氣死累死了。那些男人,做夢也會想著我的身體流口水,可是他們骨子裡又瞧不起我。而那些女人呢,當面恭維我的首飾貴重、衣裳又漂亮,可是隻要一轉身,還不是恨得牙根癢。不管我擁有什麼東西,都會聽見有人說,那是她出賣身子換來的。”
錦繡沉默,她明白明珠的感覺。哪一個女人,不希望自己一帆風順地長大,離開父母溫暖的懷抱,就被自己的丈夫寵愛憐惜,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最後莊嚴地老去?誰會想墮落在這樣的亂世裡,出賣自尊和感情,成為別人的笑柄。但是……
“在外人眼裡,那並沒有什麼不同。”明珠看著她,“我現在有的,不過是那點錢而已。”
“你有向先生。”錦繡提醒她。
“我遇見他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如果早一點遇見他,一切都會不一樣。”明珠輕輕一嘆,“所以錦繡,你比我幸運。”
錦繡不明白,“什麼……意思?”
明珠道:“我知道外面的傳言未必都是真的,但無風不起浪,至少左震肯為你撐腰。”
“你誤會了!”錦繡急忙分辯,“其實我跟二爺根本不是外面傳的那樣,那天,他不過是看不過去幫我一把而已。再說我跟英少的事,他一開始就都知道,讓我進百樂門,也是為了……”
說到這裡忽然頓住,這才發現自己太急著解釋,失口說錯了話,不禁頓時漲紅了臉。
明珠一怔,“你跟英少的事?你跟英東怎麼了?”她詫異地看著錦繡的臉色,漸漸明白過來,可是又不能置信,“不會吧,原來——你是英東的人?我還真是看走了眼。左震的性子我知道,不關他的事,他一向很少插手,絕不會給自己惹麻煩。但是你的事,他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一點……我還以為,你會跟他有什麼。”
“怎麼會?!”錦繡尷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