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長,都紛紛起立鼓掌歡迎。陳獨秀卻面帶微笑地示意大家安靜,讓羅家倫繼續朗讀下去。
這可是他深思熟慮後的得意之作,想想也實在可笑。去年有幾位鴻儒還真以為有王敬軒這個人呢,寫信請《新青年》向老先生表示敬意。而對記者的回信卻大為不滿,要求有討論學理之公道。去年以來,北京安福系的《公言報》,上海研究系的《時事新報》和《新申報》等,也都連篇累牘地登載攻擊《新青年》以及他本人和蔡先生的文章。甚至還流傳政府要查禁“過激主義”,干涉北大的異端邪說。看來一場大戰正在醞釀。
面對舊派的猖狂進攻,他日以繼夜地奮筆疾書,寫下了這篇聲討檄文。不但鮮明地表示了決戰的信念,還第一次明確地打出了新文化運動的兩大旗號。他見羅家倫正讀到精彩之處,便忍俊不住地微眯起眼,輕吐出一個得意的菸圈兒。
《新青年》雜誌創刊三年來,所說的都是極平常的話,但卻有人大驚
小怪,八方責難。他們所非難本志的,無非是破壞孔教,破壞禮法,破壞
國粹,破壞貞節,破壞舊倫禮(忠孝節),破壞舊藝術(中國戲),破壞
舊宗教(鬼神),破壞舊文學,破壞舊政治(特權人治)。這幾條罪案本
社同人當然直認不諱。但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
莫克拉西(即民主)和賽因斯(即科學)兩位先生,才犯下這幾條滔天的
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禮,舊政
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
西洋人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
先生才漸漸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們現在認定只有這兩
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若因為擁
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
推辭。
座談會由傅斯年主持,他見陳獨秀那種滿不在乎的氣派,說話的口氣竟有點膽怯起來:
“今天承蒙陳學長光臨,實在是新潮社的榮幸。我們辦刊的初衷,從大處講,是為了響應《新青年》發動的新文化運動。從小處說,我們想辦成一個學友的讀書會。交流思想,探求真理,為將來投身社會做好準備。今天聽了陳學長一番高論,真是令學生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科學和民主不但是新文化運動的最終目標,也是二十世紀中國啟迪民智,為之奮鬥的兩大主題。我們的《新潮》,從此有了新的方向,新的理想!”
陳獨秀久聞“傅大炮”的名聲,今天總算掂出了一點分量。說實話,他非常喜歡這批有獨立見解的進步學生。他們幾乎囊括了北大當時的風雲人物。像在座的除傅斯年以外,還有羅家倫、顧頡剛、康白情、李小峰、譚平山、俞平伯、馮友蘭、毛子水、朱自清、何思源、高君宇等。對這份創刊號,不僅受不釋手,還真有點驚歎文章中洋溢著的銳氣呢。他又有點激動起來,因為他從這些青春勃發的臉上,看到了北大和中國的希望。他用一種真誠而感人的語調,說出了心中的見解:
“我很高興能和你們在一起,說說真心話。首先應該祝賀你們,《新潮》的創刊號辦得比我預料的要好。一是好在有銳氣,這期雜誌為什麼暢銷因為你們敢於以歐洲文藝復興相標榜,與《新青年》相呼應,大膽地鼓吹‘文學革命’和‘倫理革命’,提倡個性解放和婦女解放。二是好在敢革新,文章以白話新體為主,而且全部使用新式標點。今天我接到一位杭州師範學生施存統的電報,說他們也想模仿辦《浙江新潮》關於德、賽二位先生,這是我苦苦探求救亡圖存出路悟出的真諦。今天我鄭重宣佈,我陳仲甫將為此奮鬥終生,而且至死不改初衷!”
他以凌厲的氣勢拍案而起,顯示出一種大人物的霸氣。全場為之歡呼鼓掌。
傅斯年突然想起一件趣聞,去年哲學系師生合影,陳獨秀挨著梁漱溟坐時放肆地叉開左腿。當照片出來送給他時,他卻全然不知地搖搖頭,說出一句令人發笑的話:
“相片很清楚,只是梁先生的右腳伸出褂外太多了嘛!”
接下去是自由提問,羅家倫先瀟灑地站起來請教:
“陳先生!自從機械征服了距離以來,我國已託生在現代的國群裡,哪能不急起直追所以我以為中國的出路——現代化。請問科學和民主與現代化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