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在繼續戀愛,要去赴約會,對半老徐娘早忘掉啦。再找阿李,阿李正在開業務會報,工友稟報了很久才出來,他還以為她找差事哩,等到曉得她只是瞎聊,臉色稍霽,可是請示的屬下川流不息,他連約一下再見面都沒有。她坐在三輪車上,正在自思自嘆,忽然看見小趙,大喜過望,連忙喊曰:“停車,停車,小趙,小趙。”小趙是當年最最忠貞分子,她以為這一回準無問題,他一定會請她看電影兼吃小館,訴訴離情,談談往事,恢復恢復往年生活,想不到寒暄兩句之後,小趙曰:“對不起,我得趕緊回家,太太教我買麵包,遲了要捱罵。你住在哪裡,有時間我去看你。”她聽了之後,幾乎軟癱,這比清道夫不瞧貴夫人還要嚴重。
君看過《少年維特的煩惱》乎?女主角夏綠蒂女士,在她年老時,曾帶著她的兒子去拜見被她一腳踢而幾乎自殺的男主角歌德。歌德先生那時已是國務總理,她找他是為她的兒子謀一個小事,兩位三十年前的愛人,面面相對,而情勢卻倒轉了過來。局外人真不知他們心裡是酸是甜,但在夏綠蒂女士以後出版的回憶錄裡,可以看出,她已沒有自信,一切寄託在歌德先生能有偉大的胸襟上。
小說上的“她”和夏綠蒂女士,都是正常的。正常的美女,一旦失去美色,還悲痛不已。等而下之者流,除了美之外別的啥都沒有,則色衰愛弛,通行證過期作廢,自信心遂不得不全部崩潰。而自信和自尊是相連的,沒有了自信,也就沒有了自尊,其下場不可問矣。
第四,紅顏薄命,大概和“美妻傷夫”有關,也有人說我寫得不對,而應是“美妻喪夫”,由“傷”而“喪”,事情就更復雜。我們提出這一點,千萬請不要作正人君子狀,斥責太“黃”,這種事情連道學老祖宗朱熹先生都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套。他閣下曰:“閨房之樂,本非邪淫,夫婦之歡,疑無傷礙。然而樂不可極,欲不可縱。縱慾成患,樂極生悲,古人已言之矣。人之精力有限,而淫慾無窮,以有限之精力,供無窮之色慾,無怪乎年方少而遽夭,大未老而先衰也。況人之一身,上承父母,下撫妻子,大有功名富貴之期,小有產業家室之授,關係非淺。乃皆付之不問,貪一時之晏樂,忘日後之憂危,何喪心病狂至於此極也。”
權貴分子的話等於一泡臭狗屎,所以引用它,在於把該臭狗屎塞到帽子鋪掌櫃的尊口裡使他不能飛帽。夫天下無論何事,必須帽子鋪掌櫃的尊口塞滿臭狗屎,無法再端嘴臉下毒手,然後才能深入討論。嗚呼,朱熹先生是一個典型的大男人沙文主義者,別看他說了半天,義正詞嚴,只不過站在男人立場發言。美妻傷夫,不但小民們認為不得了啦,就是聖崽之祖也認為不得了啦,一個道貌岸然,每天面端嘴臉,心念《論語》之餘,忽然注意到男女閨房中貓打架之事,其轉變真是有趣得很也。
美妻傷夫,不是說漂亮的太太一定存心不良,要把丈夫害死,然而色字頭上一把刀,該刀雖不握在她的手上,卻是懸在她的臉上。結果明明是愛他,卻不得不害他。紀昀先生《閱微草堂筆記》上有這麼一則故事,一個富家小子,忘記他是幾代單傳啦,反正寶貝得不得了,結婚之後,愛他太太愛得要命,男女之間,一旦愛得要命,啥事都做得出,更何況名正言順的夫妻哉,於是乎他閣下得了色癆之症。
色癆在當年是一種不治之症,長輩也好,醫生也好,都主張他們小夫妻應分床而居,可是同在暗室之中,分床根本沒有用。當他閣下嚥氣之前,家人圍在床前哭哭啼啼,他神智卻十分清醒,揮手把他們攆走,說跟妻子有私話要講,親生父母也不能不讓臨死的兒子跟媳婦講私話,可是等大家退出後,他就要求再來一次床上功夫,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作妻子的怎能不答應。好啦,春風還沒有度完,他就翻了白眼。
兒子翻了白眼,家人對該美貌媳婦大不諒解,說她是個狐狸精,逼得媳婦只好自殺。
三大不幸
有些人說,分床睡不行,為啥不分房睡乎?在洋大人國,就有很多夫妻是分房睡的,老爺睡在樓下,夫人睡在樓上,一旦有那麼一天,老爺拾級而上,或夫人拾級而下,一個輕輕叩門,一個柔情蜜意,曰:“進來吧。”經過這番手續,便安全多啦。不過即令在洋大人之國,分房睡的也並不多,多的仍是同房睡。其實,即令分房睡,而又再加上一把鎖都沒有用。性慾的衝動力可以移山倒海,區區一個房門一把鎖算啥,遇到情況緊急,不肯柔情蜜意曰“進來吧”,可能演出鐵公雞。
嗚呼,如果妻貌如花,該幸運的丈夫要想剋制自己,三月授受不親,恐怕很難。柏楊先生之所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