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顯然同屬憤激之言。
五、六句又回到現實,映現出詩人和“山中儒生”對話的鏡頭:“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詩人身處異常窘困的境地,當然感嘆自己不幸的遭遇,因而和友人談起的都是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憂國憂民的“懷抱”無法實現,自然引起無限傷感。
第七句“嗚呼七歌兮悄終曲”,詩人默默地收起筆,停止了他那悲憤激越的吟唱,然而思緒的巨潮如何一下子收住?“仰視皇天白日速”,擱筆望天,只見白日在飛速地奔跑。這時,一種遲暮之感,一種淒涼沉鬱、哀壯激烈之情,在詩人心底湧起,不能自已。
《同谷七歌》在形式上學習張衡《四愁詩》、蔡琰《胡笳十八拍》,採用了定格聯章的寫法,在內容上較多地汲取了鮑照《擬行路難》的藝術經驗,然而又“神明變化,不襲形貌”(沈德潛《唐詩別裁》),自創一體,深為後人所讚許。此詩作為組詩的末篇,集中地抒發了詩人身世飄零之感。藝術上,長短句錯綜使用,悲傷憤激的情感,猶如潮水般衝擊著讀者的心絃。
(陶道恕)
成都府
成都府
杜甫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
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
曾城填華屋,季冬樹木蒼。
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
信美無與適,側身望川梁。
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
自古有羈旅,我何苦哀傷。
這首五言古詩,是杜甫由同谷赴西川途中所寫的十二首紀行組詩的末篇。肅宗乾元二年(759)十二月一日,詩人舉家從同谷出發,艱苦跋涉,終於在年底到達成都。此詩真實地刻畫了他初到成都時喜憂交併的感情,風格古樸渾成,有漢魏遺風。全詩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語,奇險之筆,只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迤邐寫出,明白如話,然而卻蘊含了深沉的情思,耐人咀嚼。
抒情的深婉含蓄是本詩最大的特色。初讀此詩,以為只是一般的紀行寫景,吟詠再三,則可感到平和外表下激盪著的感情波瀾。這裡有著喜和憂兩種感情的摻和交融,內心微妙的變化,曲折盡致。杜甫舉家遠徙,歷盡艱辛,為的是尋找一塊棲身之地,如今來到富庶繁華的成都,“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眼前展開一個新天地,給了他新的生活希望,欣慰之感,自不待言。“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快慰之情剛生,馬上又想到了夢魂縈繞的故鄉,何時再見,未可預卜,但見大江東去,自己只能做長年飄泊的遊子了。下面接寫成都市廛的繁華、氣候的溫和,又轉悲為喜。但成都雖美,終非故土,鳥雀天黑猶各自歸巢,而茫茫中原,關山阻隔,自己何日才能回去呢?詩人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當時中原州郡尚陷於安史叛軍之手,一句“中原杳茫茫”,包含著多少憂國傷時之情!詩人遙望星空,愁思悵惘,最後只能以自寬之詞作結。可以看到,全詩寫喜,並不欣喜若狂,訴悲,也不泣血迸空,在舒緩和平的字裡行間,寓含著一股喜憂交錯的複雜的感情潛流。
作為紀行詩,本詩用“賦”來鋪陳其事,而“賦”中又往往兼有比興,因而形成了曲折迴旋,深婉含蓄的風格。詩一上來就直道出眼前之景:夕陽西下,暮色朦朧,詩人風塵僕僕地在歲暮黃昏中來到成都,渲染出一種蒼茫的氣氛。它既是賦,又兼比興。桑榆之日難道不正是詩人垂暮飄零的寫照嗎?同時它也興起了深沉的羈旅之情。下面寫“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都是賦中兼興。最後寫“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暗寓中興草創、寇亂未平的憂思。詩人妙用比興手法,筆下的自然景物都隱含深摯的感情。全詩一一閃過山川、城郭、原野、星空這些空間景物,同時也使人覺察到由薄暮至黃昏至星出月升的時光流逝。這種時空的交織使意境呈現出立體的美,烘托出感情上多層次的變化,達到情與景的自然交融。
胡應麟論東漢末年時的《古詩十九首》說:“蓄神奇於溫厚,寓感愴於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詩藪》)杜甫此篇正繼承了《古詩》的這一風格。而在思想感情上,它又突破了《古詩》多寫失意飄泊之士苦悶憂傷的小天地,它運用喜憂交錯的筆法,寫出了關懷祖國和人民命運的詩人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