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走向前,卡布瑞立刻伸出手抱住他。
他沒有拒絕,只是瞪著她瞧,恍如從不認識她,甚至用手輕觸她的臉;她像對待嬰兒似地推開他的手,視線之專注在頭目和我的身上。
“如果你們的頭目無話可說,我倒想說幾句。”我開口了:“到塞茵河邊,用水好好把自己洗乾淨吧,好好穿上像樣的衣服,你們沒忘記該怎麼穿吧!只要喜歡,在人群當中遊蕩去吧!”受挫的男孩吸血鬼,走回圓圈裡,那些扶他站起來的徒眾,被他粗暴地推到一邊。
“阿曼德——”他對不作聲的褐發頭目哀求著:“法號施令讓徒眾恢復秩序吧!阿曼德,救救我們!”“看在地獄之名上——”我對他突擊:“難道魔鬼賜給你們英俊、靈活,有眼睛可以觀看,卻以符咒禁錮你的心智嗎?”他們的眼睛全直直瞪視我。灰髮男孩也低低叫出“阿曼德”的名字,卻枉費心機。
“你們浪費了稟賦——”我大聲說:“更糟的是,你們還浪費了不死之軀。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矛盾對立,也沒有什麼事匪夷所思。只有凡人,他們 仍然活在往昔的迷信裡,難以自拔!”沈默籠罩著。我感覺到尼克在緩緩的呼吸,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感覺到他麻痺的四肢,正在拼死拼活地掙扎奮鬥。
“你們難道不聰明靈巧嗎?”我對他們詰問,我的聲音在寂靜中膨脹變大:“你們難道沒有技巧本事?我,孤伶伶一個?為什麼不期而發現這麼多無限的可能性?而你們,被鬼魅大家長撫養長大——”我頓了一下,眼睛瞅著頭目和憤怒的男孩:“為什麼卻之敢活在地底,眼盲似地摸索著過日子?”“撒旦的力量,會把你們摧毀在地獄裡!”男孩使盡餘力,大聲吼叫。
“你一直這麼說個不停——”我嗤之以鼻:“然而卻啥事也沒發生,我們等著瞧吧!”噪雜的喃喃同意聲四起。
“如果你認為我們會遭到天遣!”我說道:“那又何必費心帶我們到這裡?”更多更響的意見一致。
視線拋向那個垂頭喪氣的頭目,所有的眼睛也全從我身上轉而看他。連那個瘋狂的吸血鬼皇后也望著他。
在無邊的寂靜下,我聽到他輕輕說:“空了,大勢已去!”牆內受盡苦難折磨的幽魂,也噤口無聲。
頭目再度開口。 “你們全去吧!一切全告一段落。”“阿曼德,不行——”男孩兀自苦苦哀求。
其他的徒眾全退開來,他們以手掩臉,喃喃低語;鼓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那一支孤伶伶的火把,悽悽涼涼地懸在牆上。
我注視著頭目,我知道他的話並不意味著要放開我們他無言地趕走那個違抗的男孩以及其他手下,如今留下來的只有他和皇后了。他的視線再次膠在我的身上。
巨大拱頂下的空蕩屋子,之剩下兩個吸血鬼在凝視我們,唯一的火把發出微弱而幽暗的光,使得空氣中更加鬼氣森森。
我默默地沈思著,那些鬼怪都離開墓地了嗎?還是他們仍在樓梯的上面徘徊不去?他們肯讓我帶走還活著的尼克嗎?男孩是一定在附近逗留不去的,但是男孩根本十分軟弱;老皇后之會袖手旁觀,我要對付的只有頭目一個。此際,我一定不可以衝動急躁。
他依然直盯著我,默不作聲。
“阿曼德?”我十分恭敬地說著:“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站得近了一些,仔細打量,想察覺任何微細的臉色變化。“你無疑是首領,也只有你 能為我們說明一切。”這些話只不過在掩飾我的思維。我在投其所好,在問他為什麼如此率領他們;他顯得像老皇后一樣的遠古,他所理解的深度自非他們所能領悟。我又想起他站在聖母院的祭壇前時,臉上靈妙的表情;我發現我們倆實在棋逢敵手,難分高下。只是,此刻這個遠古的敵手,卻之靜靜屹立,不置一詞。
在那一刻,基於智者應有所啟示之心理,我以人類的感覺在對他探尋真理;內心深處凡人脆弱如我,那個在客棧為大混亂幻象而哭泣的小夥子,謙卑問道: “阿曼德,這一切所為何來?”好像褐色的眼睛動了一下,然後臉色不可思議地變為暴怒之容,我忍不住退後幾步。
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覺。縱使在聖母院瞬間的轉變,比起來也不足掛齒。那種十足怨毒的具象化身,乃前所未見;就連卡布瑞也避開一邊,又伸出左手檔住尼克;我連忙退後,跟她站在一起,我們的手臂碰著手臂。
近乎奇蹟的,他的憎恨猝然融化了;那張臉又變成甜蜜清新的凡人男孩。
老皇后吸血鬼暗淡地微微一笑,白色的手爪子攏了攏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