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瑞諾劇場排出新的劇目,新的雜技表演摻雜在幕於幕之間。樹上花朵在此綻放,在清醒的每個時刻,我朝思暮想就是尼克一個人。
三月裡一個晚上,羅傑為我念著母親的來信;我猝然省識,我能跟他一樣念信了,我已從千百種不同來源,學會閱讀而不自知;於是我帶信回去了。
小室已不再寒冷,第一次,我坐在窗邊,私下裡自己看母親的信。她說話的聲音恍如就在耳邊響起:“尼古拉斯來信說你已買了瑞諾劇場,所以,你已擁有那個曾經令你如此快樂的地方。但是你仍擁有幸福快樂嗎?你何時 肯回答我的問題?”我疊好信把信放在口袋。血紅的淚 流出。為什麼她瞭解這麼多,卻又這麼少呢?
風不再刺骨,城裡又洋溢著各種不同味道,市場充斥了形形色色的鮮花。漫不經心的,我闖進羅傑的家,要他告訴我尼古拉斯住在哪裡。
我只想看他一眼,確定他生活富裕,確定他住的房子夠好夠理想。
他住在聖路易島,房子正如我希望的那麼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沿著河邊的窗子全關得緊緊的。
我呆望了好久好久。車一輛又一輛穿過靠近的橋,我知道自己必須見見尼克。
我可是攀爬牆壁一如在村鎮一般。我一層又一層往上爬,比起從前爬的已高出許多,但是,對我仍然輕鬆之至。我迅速爬到屋頂,又來到下面的庭院,往尼克的那層公寓望進去。
探望許多開啟的窗戶之後,終於找到我想找的窗戶。然後,我看到尼古拉斯了。在明亮的餐桌旁,珍妮和盧琪娜陪他一起,他們正在吃消夜;如同從前一樣,在劇場關門以後,我們總是一塊兒享受用深夜晚餐。
看了他一眼,我身子猛往後退,眼睛緊緊閉上;如果我的手抓得不夠快,身子很可能摔了下去。視線只在室內掃瞄一下,每一個細節已攝入心底。
他穿著那件舊的綠色天鵝絨華服,除了這件在老家小心穿著的舊衣服外,室內其餘地方都顯示了我送給他的財富。書架上擺滿皮面的書,精工鑲嵌的書桌,牆上懸掛的橢圓形油畫。一座新鋼琴上面,一支義大利提琴閃閃發光。
他的手上戴著我送去的戒指,他的棕色頭髮,用一個黑絲結綁在背後,他以肘靠桌若有所思,放在面前昂貴瓷盤裡的食物,動也沒動一下。
非常小心的,我又張開眼睛注視他。在閃爍的燈光下,他的模樣一點沒變。細緻而強壯的四肢,大而沈靜的棕色眼眸,那隨時會嘲弄揶揄的嘴,卻又孩子氣十足,儼然準備隨時接受親吻。
在他身上似含又某種軟弱成份,這是我過去未曾發覺的;不過他看上去絕頂聰明,我親愛的尼克。在他聽著珍妮飛快的談話時,充滿了糾纏毫不妥協的思維。
“黎斯特結婚了——”她說著,盧琪娜在一旁點頭:“太太家世好,很有錢,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只是一個平凡的演員。就這麼簡單!”“我說就讓他安靜過日子吧,他挽救劇場免於關閉,他又送給我們這麼多的禮物……”盧琪娜說。
“我不相信。”尼古拉斯語調悽苦:“他絕不會因為我們感到羞愧的——”他的口氣隱藏著憤怒於悲傷。“為什麼他那麼突兀地離開?窗子竟撞成碎片?我聽到他在叫我,我告訴你們,那時我半睡半醒,我聽到他的聲音……”不自在的寂靜籠罩了她們,她們根本不相信尼克所說,我如何從閣樓突然不見的經過。再多的描述,只會讓他更孤立更怨恨罷了。從他們的思想裡,我已感受到一切。
“你們並不真瞭解黎斯特。”他說著,口氣堅定,卻儘量維持著一般凡人聊天的形態:“任何人不齒我們,他都會在那個人臉上吐口水的!如今他送我一堆錢,我該怎麼辦 好?他在跟我們玩花樣呢!”另外兩個都沒有回答。對神秘的捐助人不予置評,倒是現實穩當的作風。太妙了,事情進行得太理想了。
在長久的沈默裡,我感受到尼克內心深沈的苦惱,我知道他的感覺,就像我偷偷潛進他腦袋裡一樣。這簡直太過份了!
潛進他的靈魂深處而他渾然不覺,的確令我很難忍受,然而我不能杜絕自己的探測。瞭解他內心巨大的秘密領域,可能比我所想像的還更加殘酷。我察覺他內心的陰暗面,在客棧我曾意識到,而他試圖掩飾的另一面。
我幾乎能透視他的內心領域。事實上,這個領域已遠超越他的思維之外,此刻,他的思維似只不過是混沌之門,正在為內心領域接受各方的訊息。
這太可怕了。我不想看見,我不要洞識他的感覺。
可是我能為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