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勞頓,閒來無事,雪卿突然從行囊中拿出一塊木頭來。
上好的黃花梨木。
她手握一把銀柄小刀,自顧自地刻著。
隱隱約約已成人形。
誰都知道她刻的是什麼。
王淵看到,連忙說:“範姑娘,小心利刃傷手。”
雪卿頭也不抬,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是個無用的人,傷或不傷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個只想著用自己殉道的女人,幼薇知道怎麼勸都是沒用的。
幼薇掀開馬車側面的簾幕,回望了片刻。
天色將晚,四野無人,似乎已經安全了。
庾遙裹著披風,悠然地道:“大張旗鼓地派人追擊並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出得了城,就不用擔心太多了。”
幼薇點了點頭,替庾遙掖好衣角,使透進車裡的風不至於灌進他衣服裡去。
雪卿兀自雕刻,心無旁騖。
王淵早前聽溫蒼說他可能無意間見罪了皇上,怕皇上怪罪下來,這才避走青州,正好可以替庾遙求醫問藥,因此也沒多想。
庾遙對車內眾人開口道:“此次出門,大家切記不能再稱呼公主、駙馬。我化名餘姚,公主則是我的妹妹餘幼薇。彼此稱呼名字就好,公子、姑娘等稱呼都儘量不要用,否則只怕會招惹是非。”
王淵笑道:“幼薇這個名字真好聽。那我就斗膽僭越了。”
庾遙接著說道:“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們此去青州蓬萊山為我求醫,雪卿是我的表妹,一同上路也是為了幫忙幼薇照顧我。而你們兩個則是我書塾裡的摯交舊友,沿途護送我們兄妹。投棧之時尤其要注意,客棧最是人多眼雜。到時候可能要委屈王兄與我和溫蒼擠一間房了。溫蒼會保護我們的。幼薇,你與雪卿一間房,記住好好保護雪卿。”
幼薇認真聽著,隨即點了點頭。
庾遙問道:“劍呢?”
幼薇回道:“放心,在身上。”
庾遙笑著點點頭。
他說的自然是他的玉帶劍了。
如今庾遙武功全失,玉帶劍便讓幼薇帶在身上,方便迎敵取用。
庾遙身子骨羸弱,已經負荷不起玉帶劍的重量。
王淵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幼薇保護雪卿?難道不應該是雪卿保護幼薇?哎,這也不對啊!兩個姑娘不會武功,都是需要保護的。”
庾遙笑道:“現在咱們五人之中,只有溫蒼和幼薇身懷武藝,剩下的人連我在內都是需要他們二人保護的。”
王淵驚訝道:“什麼?你是說幼薇她?”
庾遙十分坦然,說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庾家人哪有不會一招半式的?”
庾遙這樣慧黠靈秀的性子,心理素質也是一流,扯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騙一個王淵還不是綽綽有餘?
王淵笑道:“說得也是啊!”
幼薇也笑道:“王家哥哥若是陷入敵手,只管向我求救就是。”
王淵大笑道:“哈哈!這怎麼敢當!哎呀,只盼一路上平安無事,別有這麼一遭啊!”
王淵生性開朗樂觀,為人也大氣豪爽,除了不愛學文,也不愛學武以外,沒什麼缺點了。
有他在旁邊調劑氣氛,車廂裡也不缺歡聲笑語。
庾遙漸漸體力不支,靠著幼薇睡著了。
有時候,幼薇覺得庾遙更像她的師長,教會她識文斷字、招式內功,還有為人處事的規矩,以及種種生存在這世上的技能。
他將他所擁有的、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贈予幼薇,如同這把玉帶劍一樣。
當年,年幼的永安與庾遙相伴長大,又有兄長呵護,是不是也過著太平無事的安樂日子?
如果沒有當初那一場滅門慘禍,永安如今說不定還只是郭大將軍的女兒,當今皇上也只是一個忙於征戰的普通將領。
車馬搖搖晃晃,一路向東方駛去。
幼薇也累得閉上了眼。
王淵嘰嘰喳喳的嘴巴也停了下來。
只有範雪卿還是握著那方木頭,低著頭,認真地刻著。
暗夜之中,汴京皇城,大業殿。
皇上還在批改臣下上表的奏摺。
內侍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奉茶的時候加上一句:“皇上,已近亥時了,該歇歇了。”
皇上道:“今天終於打發了吳越、清源兩國的使節,多日以來積攢下的奏摺才有時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