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簡道:“姑姑倒可憐她?連陛下也不想理會她。”
芳馨道:“陛下本來甚是喜愛貴嬪的,如何……”
小簡笑道:“陛下素來不喜歡病美人,所以多年來還是昱貴妃和婉妃娘娘最得聖寵。而且慧貴嬪恃病生驕,陛下就更加懶怠理她。”停一停,又道,“既然大人已看過了賞賜,那奴婢就先回去覆命了。奴婢告退。”
芳馨親自送了小簡出去,回到西廂,見我還在把玩黃金銃,於是笑道:“這個比真銃精巧華貴得多了。”
我笑道:“自然,這東西於亂世之中不能吃也不能穿,現在連殺人也不能了,若不精緻華貴,悅人耳目,還能有什麼用處?”
芳馨道:“姑娘是不喜歡這銃麼?”
被酒沁冷的指尖緩緩拂過小銃上的紅玉髓,像撫過一隻呆滯無神的眼睛。“比起這樣像纏了華貴的裹屍布的死物,我更喜歡可以開火的活物。”
芳馨嘆道:“明明賜下了火器,又為什麼要收回去?不是說君無戲言麼?”
我將黃金銃擺回錦盒,金光漸漸在我眼前淡去。我望著一桌子又黯又冷的菜道:“他賜火器,卻沒有賜火藥,我打傷慧貴嬪,終究是我不好。涼了,都收了吧。”
芳馨一怔,道:“可姑娘幾乎沒有吃過。”
我搖頭道:“這些盛宴上的菜餚,本不適合自斟自飲地排遣,拿下去分了吧。這柄銃也拿去庫房收好。”
芳馨道:“姑娘倒不把它擺起來麼?”
心頭有一瞬的愴然,我竟然鼻子一酸:“他既已收回火器,我便再也沒有東西比著畫火器美人圖了。既不會畫,還擺在外面做什麼?”
芳馨凝視半晌:“姑娘是在怨聖上麼?”
我幾乎笑出了眼淚:“還記得當年在益園,愨惠皇太子的乳母溫嬤嬤教導皇太子道:‘修武四戒,一戒叛師,二戒偷藝,三戒狂鬥,四戒欺弱。’姑姑知道為何學武要戒狂鬥麼?”
芳馨問道:“為何?”
我平靜道:“因為擁有武功的人,比常人強大太多,遇到難處,往往不願費心,更容易訴諸武力。”
芳馨道:“姑娘是說,火器便是武功麼?”
我一哂:“火器則更加厲害,可以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瞬間殺死一個武功好手。我若不是有火器,對慧貴嬪也會耐心得多。”
芳馨道:“陛下是怕姑娘用慣了,宮中槍聲不絕。只是姑娘……怎會?”
我笑道:“連姑姑也如此猶豫。怎會?又怎麼不會?”我垂眸注視著自己扣動扳機的右手食指,潔白柔軟,散發著醇酒的香氣,“實話說,自從我打了慧貴嬪,便自覺添了不少戾氣。陛下收走火器,實是英明,我又怎會怨他?然而武功和火器終究不是助長戾氣最猛烈的物事。”
芳馨道:“那是什麼?”
我冷冷道:“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芳馨默然,呼吸卻微微急促起來。我的聲音在靜謐的室中顯得格外空冷,“一個人掌握了天下,便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他,他若不自行約束,便容易沉溺生殺予奪的快意,忘記奪取天下和掌管蒼生的初衷,成為一個暴君。即使是最謙和的皇帝,也不例外。”
芳馨道:“紂王和秦始皇便是這樣的暴君?”
我淡淡道:“所有的暴君都是這樣。所以古人云‘君臣之間,猶權衡也’'43',失了‘君臣權衡’的君王,成為暴君之後,極有可能淪落為一個昏君。輕則喪家,重則喪邦,為萬民厭棄,被萬世唾罵——”忽有虛談縱論的惘然傷感,遂揮一揮手道,“罷了,說這些做什麼?把東西收起來吧。”
芳馨聽得呆了,一時回過神來,忙寬慰道:“姑娘不想畫火器美人圖,還可以畫別的。奴婢剛才聽說弘陽郡王殿下立了軍功,其實姑娘當高興些才是。”
我欣慰道:“不錯,他初出茅廬便能建功立業了。從此以後,他可以獨當一面,再不需要我了。”
芳馨微微一笑道:“姑娘是捨不得麼?”
我笑道:“怎麼會?《易》曰:‘君子以自昭明德。’'44'人不能一輩子都靠別人。他越不需要我,我越高興。如此才更有希望。”
芳馨笑道:“姑娘所言極是。”
其實《周易》還說:“主器者莫若長子。”'45'高曜身為長子的身份其實更加重要。而他長子的身份是愨惠皇太子、三位公主和父親等人用性命換來的。
在極西方的經典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從田野歸來,十分口渴,為了得到一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