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景,心卻專注於看向我的餘光:“是關於信王世子的。”
我一怔:“信王世子不是也在西北麼?”
朱雲道:“本來世子和裘玉郎在西北度量軍田,裘玉郎現下還在西北,可信王世子昨日已經回京了。”
我問道:“是朝中另有官位授予,還是王府出事了?”
朱雲道:“焉知世子哥哥不是回來述職?”
我搖頭:“裘玉郎既然還在西北,可見度田還沒有完結,他怎會獨自回來述職?究竟何事回京?”
朱雲道:“我說了,二姐可不要著急。”
我冷哼一聲,將竹箸在空盤中一點:“不準吞吞吐吐,直說便是。”
朱雲道:“信王世子昨日是被檻車押送回京的。”
雖然我早有防備,聞言仍是大驚,指尖一滑,竹箸噹啷一聲落在盤中。我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窗外的熱浪一陣陣撲在額頭上,我的身子半冷半熱:“檻車?他在西北犯了什麼過錯?”
見我如此神情,朱雲的眼中滿是憂慮,卻也有隱隱的歡喜:“我告訴二姐,二姐可不能傷心和生氣。”
我嘆道:“你說了我才能知道自己是傷心還是生氣。”
朱雲道:“大約十天前,信王世子私自帶上幾十騎兵馳騁關外,劫掠西夏牧民,男女百數,牛羊上千。世子只是去度田,並非從軍,論理不應擅用軍馬,動用兵眾。幸好昌平王爺沒有理會。”
我撇撇嘴,冷笑道:“他是去度田的,又不是去打仗的。劫掠牧民……難道不怕引致意外的征戰麼?”
朱雲緩緩斟了一杯酒:“二姐急什麼?昌平王爺都不理會。”
我哼了一聲:“既不理會,因何獲罪?”
朱雲又為自己斟酒,聲音在清凌凌的水聲中顯得有些輕佻:“二姐難道不知道,今天不理會,不代表永遠都不理會。似昌平王爺這樣的性情中人,不理會固然是好,一理會起來,怕是要見血的。”
我晃一晃酒杯:“聽你的口氣,你很不喜歡昌平郡王?”
朱雲笑道:“二姐多心了,昌平王爺統秦漢道六州軍事,西北軍中的最高統帥。我如何敢瞧不起他?罷了,說他做什麼,還是說回信王世子吧。信王世子劫掠牧民後,又突然擅自離軍,向南進了城。”朱雲的箸尖在黃白色的窗紙上向下虛劃一道,“蘭州府。”
我沉吟道:“蘭州府是鹹平十四年由昌平郡王拿下的,自那以後,我軍屯田之所便推進到北方的武威金昌兩城,西夏嚇得險些從興慶府遷都。蘭州刺史,是李元忠麼?”
朱雲撫掌笑道:“二姐好記性。世子去蘭州,就是尋李元忠喝酒去了。那二姐可知道李元忠這個人最愛什麼?”
我合目思索片刻,在我讀過的無數奏疏中尋找關於李元忠的訊息:“李元忠,字敏奇,隴州隴安人士。鹹平初年的進士,中軍將軍,喜好音律,家中豢養了許多歌姬樂師。世子尋他喝酒,也算尋對人了。”
朱雲好奇道:“二姐如何能知道得這樣清楚?”
我笑道:“有人上書告他的狀,說他搶良家婦女為歌姬。”
朱雲笑道:“那二姐如何處置的?”
我穩穩地搛起一顆鵪鶉蛋放在朱雲的碗中:“我不過是他的眼睛,代他看兩篇奏疏,如何能處置西北方伯?我只將此事如實稟告,如何處置,得看聖意。”
朱雲道:“到現在都好好地在蘭州刺史任上,可見陛下沒有處置他。”
我斂了目光,垂眸一笑:“西北是軍人的天下,蘭州毗鄰西夏,又是個大城。戰局曠日持久,兩千石之職至關重要。為一個歌姬撼動西北人事格局,是明君所不為。豈不聞‘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繩’'38'?”
朱雲微微一笑:“二姐也深通帝王心術了。”
我搖頭道:“不敢。”
朱雲又道:“本來這位李大人和世子甚是投緣。世子這一天去城裡,將挖掘防禦地道的西夏戰俘抓到城外,鬆了鐐銬,讓他們各自逃命,自己卻帶了五六人騎射虐殺,以此取樂。即便如此,李大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嘆息道:“蘭州的城防地道竟然交給西夏的戰俘?罷了,他們總是要死的。”說著仔細聆聽樓下的歌聲,含一絲造作的感傷道,“後宮尚且有陽成昭信這樣的酷虐的女人,何況戰場?上了戰場,就要有必死的決心。做了戰俘,就要有苟活的麻木——就像他們一樣。”說著用團扇的竹柄往窗外往來不息的人流一指,“對那些西夏戰俘來說,早些死或許是最好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