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脂粉來修飾自己絕美的容貌和天然的好氣色,今日的面孔卻在陽光下白得發亮。柳眉斜飛,眼風銳利。還是那副五官,細看起來卻似變了一個人。
穎妃見我看她,不覺紅了臉道:“我變得很厲害麼?”
我疑惑道:“妹妹……似是有哪裡不同了。”
穎妃道:“姐姐方才不是說,我變得幹練了麼?”
我笑道:“聽說妹妹忙於度支。我早便說過,妹妹有經國之才,絕不會只是一位碌碌的嬪妃。”
穎妃低頭一笑,鬢邊的金線步搖輕輕搖晃,下面綴著的幾十顆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像身體裡不安分的血珠子一樣跳了起來:“若不是朝廷要徵西夏,我哪裡有出入御書房的機會?”
我笑道:“陛下逞雄心大志,妹妹盡富國智略,這叫作夫婦一心,是天下多少合夥過日子的夫妻求也求不來的。”
穎妃笑道:“姐姐慣會揀好聽的話說。可惜這宮裡,和陛下‘夫婦一心’的人也太多了些。”
我笑道:“妹妹的能為,我不信這宮裡還有第二人可以比得。妹妹是獨一無二的。”
穎妃的目光越過我的肩頭,忽然充滿了欣羨之色。我回頭,但見玉樞領了眾乳母宮人,浩浩蕩蕩走了進來。她身後兩個貼身跟著的乳母,一個抱著一歲半的高晅,另一個抱著花團錦簇的襁褓。穎妃道:“婉妃來了。”說罷已迎了上去,各自屈一屈膝。只聽玉樞道:“妹妹來得倒早。”
這三年來,我刻意躲避著玉樞。在我的想象中,我和玉樞重逢的情景,當是淡漠的微笑,冰冷的禮儀,客套的寒暄,疏遠的審視,然後各自走到椒房殿的一角,靜靜等待帝后出現。可是不知怎的,當我聽到她說“妹妹”兩個字的時候,已是滿眼熱淚。芳馨在我耳邊道:“姑娘當上前去迎接婉妃娘娘才是。”
穎妃看看我又看看玉樞,笑道:“今日玉機姐姐回宮,恭喜二位姐姐久別重逢。”我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深深一拜:“漱玉齋女錄朱氏拜見婉妃娘娘,娘娘萬福。”
玉樞俯身將我扶起,眼圈頓時紅了:“你好狠心,這三年也不進宮瞧我。”說罷從袖中掏出絲帕,拭淚不已。高晅從乳母懷中努力地探出身子,抱住了玉樞的頭,喚道:“媽媽……不哭。”
我滿心慚愧,垂頭道:“是我不好,姐姐別生氣。”
玉樞輕飄飄地瞪了我一眼,從乳母手中抱過高晅,道:“這是你大外甥,叫高晅。”又向高晅道,“晅兒,叫姨媽。”
高晅將雪白的右掌放在耳邊一張一合,奶聲奶氣道:“姨媽……”
我的心從未體驗過這樣的震動,左胸又有了許久沒有感受過的隱痛,幾乎喘不上氣來。血脈僨張,只覺得渾身都痠軟不堪。我又驚又喜,將高晅抱在懷中,嬌軟的一團,一身奶香。玉樞道:“晅兒,親親你姨媽。”
高晅側過頭,在我溼漉漉的臉上啄了一下。他舔舔嘴唇,叫道:“苦的……”說罷張開雙臂去勾玉樞的脖子。玉樞也滿臉是淚,接過高晅抱了一會兒,便依舊交予乳母。
玉樞身後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宮女上前道:“娘娘,大正月裡不能哭。”正是小蓮兒。
穎妃笑道:“正是。姐妹好容易見了,只哭做什麼?快去淨面,陛下就要來了。”
桂旗帶著兩個小丫頭走上前來,施禮道:“熱水和脂粉都已經備好了,請婉妃娘娘與朱大人移步配殿。”玉樞攜起我的手,與我並肩進了配殿。
玉樞脫下大紅色的羽紗斗篷,露出縹色的搖翟長襖,五色長尾飄逸如飛,愈發顯得玉樞身量苗條,逸姿若柳。玉樞淨了面,對鏡淡掃蛾眉,輕輕在唇上點了胭脂,頓時明豔照人,更勝往昔。如今她是宮中嬌豔富麗的牡丹,我卻是山野中一朵病弱清瘦的梨花。
待我倆出了配殿,只見昱妃帶著兩歲半的皇子高曄站在庭院中與穎妃說話。兩個陌生的年輕姝媛見玉樞出來,忙上前行禮。玉樞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便拉著我走到穎妃和昱妃的面前。昱妃的容貌與從前並無不同,只是眉宇間多了幾份淡然慈和,想是做了母親的緣故。她見了我並無特別的驚喜,只是如常問候過,便抱起高曄,命他向諸位長輩問好。高曄乖乖地在她懷中作了一揖,搖頭晃腦的甚是可愛,眾人都笑了起來。於是昱妃放下高曄,玉樞也命乳母放下高晅,兩個小兄弟在太陽地裡滾做一團。玉樞又命乳母將四個月的真陽公主也抱給我看。我抱過真陽,學著乳母的樣子哄了一回,心中歡喜無限。玉樞用腕間的一隻金玲逗弄真陽,引得她咯咯直笑,咧開嘴露出兩顆剛剛萌出的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