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暘憫色頓起,神情柔和了許多:“請君侯先用藥。”我告了罪,緩緩啜著藥汁。綠萼又道:“太醫說,姑娘喝了藥,該多歇息,這樣才能恢復元氣。”
高暘靜靜聽著,直到我喝完了藥,依舊沒有告辭的意思。我背過身去漱了口,這才問道:“多謝殿下來看我。不知殿下駕臨,有何見教?”
高暘不答。綠萼會意,接了空碗和漱盂,躬身退了下去。高暘這才含笑自嘲:“我知道你不願見我。若只為問你的病情,我大可問朱雲,也不必在這裡惹人厭。我來,是有事求你。”
他忽然換了親近直接的稱謂,我倒有些聽不慣:“殿下言重了。但教玉機能力所及,無不應允。”
高暘沒想到我答應得如此爽快,不禁一怔:“既如此,那我便直說了。我想請你寫一封信給昌王,讓他立刻回京。”
我茫然不解:“昌王?恕玉機愚鈍,皇太后一紙詔書,昌王不就回京了麼?何須玉機託書?”
高暘搖頭道:“皇太后已下了詔書,命他回京赴喪,昌王託疾不奉詔。”
昱貴太妃獲罪,昌王高思誼恐牽連哥哥睿王與自己,故此心中猶疑,自然不願回京。我笑道:“詔書都無用,玉機又何德何能?”
高暘道:“你曾捨命救過他,你的話,他必聽從。”
我笑道:“殿下有命,玉機自當遵從。不知這封信要如何寫,還請殿下明示。”
高暘道:“你只需說,昱貴太妃母子預謀刺駕,皇太后處置已畢,決不株連旁人。二來他為國戍邊,立下汗馬功勞,必定封官加爵,傳諸子孫,世世不絕。”
我笑道:“殿下既這樣說,想是知道昌王為何不肯回京。”
高暘道:“我自然知道。”
我嗯了一聲,笑意柔緩:“那玉機斗膽請問殿下,倘若這一封信仍不能令昌王回心轉意,朝廷又將如何處置?”
高暘默然,雙唇抿成一線,目光發直,微有慍色。我示意綠萼換了一杯茶,隨手籤起一枚蜜餞,沉吟道:“若昌王不肯回京,朝廷會分出一兩個軍鎮,歸旁人排程麼?還是派一位將軍齎敕書去西北代替昌王?”
高暘道:“正有此意。”
我微微一笑道:“若昌王鐵了心不回朝,便會扣押朝廷派去的敕使而不受代。到那時朝廷又當如何自處?發兵討伐昌王麼?”
高暘皺一皺眉:“發兵討伐,有何不可?!”
我不慌不忙道:“昌王統西北六州軍事,曾因屯田鹽務之事,獲罪於太宗朝。殿下還記得麼?”
高暘微微冷笑:“獲罪於太宗是真的,是不是屯田鹽務之事,卻難說得很。”
我笑道:“這幾年來,玉機也曾去過西北。西北的屯田鹽政與軍務,自先帝即位,再未過問一分一毫。土地賦租財貨一半歸朝廷,一半歸軍中。兵將賞賜頗多,都樂為昌王所用。回鶻遊兵,不敢近邊城百里之內。數萬戍軍,可說只聞昌王,不聞朝廷。殿下若發兵,可有必勝的把握?”
高暘重重哼了一聲:“區區數萬邊軍,孤還未曾放在眼中。”
我笑道:“殿下也曾在西南身經百戰,拓疆萬里。領兵作戰,自是不怕。何況打敗了昌王,殿下是平亂首功,皇太后將更加倚重。”說著緩緩吹散茶煙,緩緩道,“可是依玉機拙見,殿下當還有別的顧慮。”
高暘道:“是何顧慮?”
我笑道:“玉機隨口一說,若說錯了,殿下可別怪罪。”
高暘道:“你我自幼的情分,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我欠身道:“那玉機便直說了。昌王喜歡結交四方豪士,當年屯兵武威金城時,便與西夏將領私交甚篤。如今經略西北六州,想必與回鶻男兒意氣相投。殿下固然不怕邊軍倒戈,難道也不怕引狼入室?自然,殿下可以送一公主和親,但區區一公主,在回鶻可汗眼中,比之膏粱粟帛、富庶之鄉、萬千子民、壯闊山河,孰輕孰重?昌王若做了第二個石氏,將西北六州拱手相讓,自斷神州右臂,到時不但西北,連河北、遼東、西南諸部也會應聲而反。到那時,將士疲於奔命,子民敝於轉輸,太祖太宗數十年的心血,便毀於一旦。”
高暘面色陰鬱,切齒不言。我續道:“這天下非但是當今皇上的天下,更是太祖太宗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既是太祖長孫,怎能不顧念萬千黎庶,嗷嗷眾口,一意孤行,興起戰事?依玉機淺見,這便是殿下的顧慮。”
自鹹平十八年秋在汴河上道別,這是我第一次與高暘深談至此。高暘又感動又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