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下滔天之功,傅恆身上卻無半點喜色,相反,死氣沉沉,彷彿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被大夫判了死刑,半邊身體沉進棺裡。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頭,盯著弘曆:“皇上,不論奴才想要什麼,您都會給嗎?”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說,弘曆卻似察覺到什麼,原本的喜悅之色就慢慢褪去,淡淡下旨道:“傳旨,富察傅恆封一等忠勇公,賜寶石頂、四團龍補服。”
傅恆一楞,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傅恆隨手舉起一本奏摺,遮住臉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傅恆見他心意已決,只得深深叩下:“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弘曆點點頭,奏摺後,神色陰沉。
“皇上。”不久,李玉進來,捧起綠頭牌,放在最醒目位置的,赫然是魏瓔珞的牌子。
弘曆拿起牌子,拇指摩挲上頭的令字,淡淡道:“當年在長春宮的時候,傅恆就對令嬪十分照顧,他上了戰場,想必令嬪也時常牽掛,若知道他平安歸來,自是放下心頭大石。”
這話李玉不知該如何接,只能靜靜立在一旁。
弘曆忽將牌子狠狠一擲,悶聲道:“去儲秀宮!”
夜深人靜,富察府內。
酒水一杯又一杯,杯子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少爺。”青蓮端著一隻木盤進來,盤子裡盛著一碗米飯,幾碟小菜,她關切道,“少爺,您一整天都水米不進,打了勝仗,受了封賞,都是好事兒啊,您怎麼如此難過呢?”
傅恆沉默不語,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青蓮嘆了口氣,放下木盤,正要退出去,走到一半,身後忽然傳來悶悶一聲:“為什麼?”
她回過頭,看見傅恆癱坐在椅內,一身酒氣,半生荒唐,不似個常勝將軍,倒像個天涯淪落人,形單影隻,唯一劍一酒相伴。
“仗打到最艱難的時候,皇上連發十二道上諭,強令我班師,我抗旨不遵,拼盡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要打勝,因為只要獲勝……”他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半醉半醒般的囈語著,“我便可以向皇上許一個願……”
青蓮試探道:“少爺想要什麼?”
她心中著實有些好奇,因為傅恆一貫清心寡慾,權財美色,全不放在心上,外人都說朝中這麼多人,唯他難以收買,因為沒人曉得他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人。”傅恆道。
青蓮微訝。
“我想要用軍功,去交換一個人……一個被我弄丟了,拼命也想找回來的人。”傅恆閉著雙眼,嘴裡緩緩吐出石破天驚似的兩個字:“瓔珞……”
青蓮驚得肝膽俱裂。
魏瓔珞三個字是家裡頭的禁忌。
爾晴時時要將這三個字提出來,詛咒喝罵,彷彿這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三個字,便是對方升了令嬪,也不肯消停。
青蓮不知爾晴為何這麼恨對方,如今方猜測到一二……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傅恆睜開眼,對她笑起來,右手緩緩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戰場上九死一生,這裡有一處傷,差一點點就進了心臟,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娶她……哪怕她因此怨我,罵我,我也不再跟她分開。”
“少爺……”青蓮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他痴,還是說他傻,最後只能輕輕一嘆,“少爺,你醉了。”
“大夢初醒方覺曉,我如今才是最清醒的。”傅恆慨然一笑,“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寬容大度,可以按耐自己的感情,遠遠看著她,祝她幸福,如今方知是自欺欺人,一知她成了皇上的女人,我竟坐也坐不住,第一時間就衝去了皇上面前,向他索要……”
青蓮聽到這裡,嚇得冷汗淋漓。
“少,少爺。”一時之間,她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您真的跟皇上索要令嬪娘娘了?”
如此大不敬之罪,哪怕傅恆再贏十場金川之役,恐也無法功過相抵!富察府上上下下,都要因他一句話而蒙大難!
“我還沒那麼瘋狂。”傅恆苦笑一聲,將頭一昂,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直至最後,我還是說不出口……”
青蓮鬆了一口氣,見他如此,又暗暗覺得心酸,不由得走近他,手指頭伸了又伸,最後仍是情怯的收回身後。
“少爺,這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她只恨自己讀書少,竟尋不到妥帖的詞來安慰他,只能說這些沒用的話。
傅恆沒應,他閉上雙眼,就這麼坐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