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桐家門之後,之前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
她驚訝地看著那個沒有絲毫變化的院子,在父母和公婆熱絡的寒暄中像有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上次來時看見的破盆子破罐子還堆放在院子裡,所有的窗戶玻璃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水泥牆面依然沒有粉刷,堂屋中間擺著輛髒得不成樣子的腳踏車,幾個壞了腿的條凳雜散落在堂屋正中,一群蒼蠅在桌上幾個盛有食物的盤子裡起起落落……
顧小影的心有點涼。
(1)中
另一邊,管利明和顧紹泉開始互相敬菸,管桐和江岳陽忙著幫顧媽從車後備箱裡卸各種食物、酒水。同行的小堂妹懷著首次做伴娘的興奮感跑前跑後地觀察了一圈,最後納悶地跑回來問:“姐,你們是要在這裡舉行婚禮嗎?”
顧小影眼神一黯,不易察覺地嘆口氣,轉移話題:“濛濛你去把咱們帶來的‘喜’字貼上,我去你姐夫屋裡看看。”
說完便轉身往管桐屋裡走。
可是小堂妹也是直來直去的主兒,看著顧小影的背影脫口而出:“姐,這好歹也是結婚啊,一輩子就一次,怎麼什麼準備都沒有?”
顧小影回頭,若無其事地對堂妹笑:“婚禮這種事不過是個形式,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少準備就少浪費,懂嗎?”
小堂妹瞪大眼:“姐姐你好灑脫。”
顧小影笑笑,沒有回答。
她只是在心裡想,或許,她是到現在才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人,他們的灑脫不過是因為無奈——是因為來不及改變,便只能拋給外人一副貌似滿不在乎的嘴臉。
可是面對自己人的時候,顧小影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起因是由於晚上返回縣城賓館時,顧媽才發現女兒全身上下,除了一枚戒指,什麼首飾都沒有。而婚紗還是抹胸式,沒戴項鍊的脖子怎麼看怎麼顯得突兀。
顧媽悄悄嘆口氣,沒多說話,只是轉身叫上司機悄悄離開。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他們硬是驅車一個多小時趕到市裡,幸運地發現居然還有家商場沒關門。
進門一樓就是周大福專櫃,顧媽一眼便看見一款DISNEY系列的吊墜——晶瑩剔透的鑽石上方嵌一個小巧的米奇腦袋,精緻可愛。顧媽一下子就想起女兒臥室裡那些隨處可見的米老鼠貼紙,想也不想便付款。
回到賓館已是晚上,顧媽掏出項鍊給顧小影的時候,顧小影一下子就愣了。
那一刻,她驀地記起父母從一個月前就忙著幫她採辦結婚用的物品、購買酒水喜煙喜糖,顧爸甚至利用週末去省城監督管桐那兩室一廳的裝修,顧媽則忙著挑選傢俱、添置生活用品……儘管她顧小影出門在外多年,早就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可他們還是恨不得替她買齊大大小小的一切。
對於他們這樣事無鉅細都操心的狀態,顧小影看著都累。她幾次對爸媽說“湊合湊合就行了”,可顧媽只是嘆口氣道:“畢竟以後是要自立門戶過日子了,又隔著這麼遠,說不牽掛是不可能的啊。那精神領域做爹媽的肯定是管不著,可物質方面,只要我們的經濟條件允許,怎麼捨得讓孩子受半點委屈?至少,也不能比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差吧?”
顧小影聽著都想哭……
就這樣,縣城賓館的走廊裡,看著母親欲言又止的臉,回想之前的這一切,顧小影的腦海中仿似有巨大的風呼嘯著刮過。當顧媽終於忍不住回頭掩飾快要掉出來的淚水時,一股涼氣從顧小影心底緩緩冒上來。
是瞬間,有一種可怕的念頭倏忽一下子將她籠罩,冥冥中,似乎有聲音告訴她:顧小影,你看見了嗎,這才是生你養你的父母,他們把你放在心裡最顯要的位置上,怕你委屈,怕你為難,怕你缺了任何一件該有的東西;而別人的父母說到底只熟悉自己的兒女,他們既便再愛你疼你,也不會像你的親生父母那樣,心心念念地替你注意很多你自己都注意不到的細節……
更何況,她知道,自己從小在幸福環境里長大,父母待她是嚴厲當中有疼愛,而管桐的父母不僅與她隔了二十六年的生活,甚至還隔著一個“城鄉二元結構”——他們或許不是不想用心,而是壓根不知道要把心意用在哪裡。
他們愛管桐,當然也愛她顧小影——可是這種愛遙遠而生疏,帶著無法迴避的清冷。
他們是彼此世界的陌生人,所以不知道對方想什麼、要什麼、在乎什麼……或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狀況都不會改變。
這樣想著想著,顧小影就漸漸覺得心裡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