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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雁潮坐在新月床邊的椅子上,一隻手臂彎起來,托住疲憊的臉腮,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勞碌,他累了,也許正需要片刻的休息。那熟悉的樂曲,鬆懈了他疲勞的筋骨,昨夜師生之情的嚴酷摧折,在今天的師生之情中得到了安慰和補償,看到新月那陶然怡然的神情,他滿足了!
窗外,瑞雪紛飛,挺拔的白楊,嬌柔的垂柳,婆娑的合歡樹,都披上了白紗,輕輕地搖曳,彷彿和著這樂曲的節拍蹁躚起舞,彷彿這悠揚的琴聲,在那串串玉珠、條條銀絲、朵朵白花之間纏繞回旋……
琴聲飛出了病房,驚動了鄰室的病友,驚動了值班的護士,驚動了巡查工作的盧大夫。誰在病房裡拉琴?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盧大夫循聲走去,她要制止這種與醫院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娛樂活動!
她匆匆走過去。她看到在旁邊的病房中,一個剛剛做完胃切除手術的老太婆在仰臥靜聽,顫抖的手攥著床欄;她看到一個患了糖尿病久治不愈、脾氣又暴烈得想死的漢子,此刻安安靜靜地伏在枕頭上傾聽;她看到病情較輕的幾個病人,被前來探視的妻子或是丈夫攙扶著在走廊裡散步,也不禁駐足諦聽……她走過那一排病房,終於找到了琴聲的源頭,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放輕了。她看到新月那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面龐,看到楚雁潮那疲憊的身姿,就什麼話也不說了。纏綿的琴聲向她訴說著一切,真摯的情懷感染著這位並非無情的科學工作者,科學在藝術和情感面前退讓了,她站在門外駐足良久,又悄悄地退去,沒有打擾他們。楚雁潮,這位不請醫學的青年學者,在用他的心靈幫助她治療病人的瘤疾,她的內心對他充滿了感激之情。她抬起右手,攏了攏露在帽沿外面的一綹夾雜著銀絲的頭髮,在迴圈往復的《梁祝》主旋律中緩緩地走去……
樂曲已告尾聲,雨過天晴,一道七彩長虹飛跨蒼穹,一雙斑斕彩蝶翩翩起舞,如泣如訴、撼人心扉的主旋律又響起來,說不盡如夢佳話、似水柔情!
淚水漣漣的陳淑彥站起身來,她不忍再聽下去了,也不忍打斷這心靈的協奏,擦去腮邊的淚珠,極力做出一絲笑容,默默地對楚雁潮點點頭,再望望閉著眼睛的新月,沒有驚動她,就步履輕輕地走出去了……
樂曲在春蠶吐絲的節奏中越來越淡,越來越遠,最後歸於一片純淨,一片空靈,任何聲響都沒有了。
新月還沉醉於那夢境詩情之中,久久沒有醒來……
終於,她睜開了眼,面前有一雙深透明亮的眼睛,正在等待她的目光。
“哦,楚老師,謝謝您!”她輕輕地說,“您給我送來了春天,送來了人間最美好的情感!只可惜……這不是您的琴聲!”
“我?”楚雁潮笑了笑,“俞麗拿可比我拉得好啊!”
“不見得,俞麗拿是俞麗拿,您是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靈,自己的情感,誰也不能代替誰,”新月喃喃地說,“您的琴聲,我聽過的,在去年冬天,天也下著雪,不過我沒有驚動您,是‘偷’聽的……”
“噢,幸虧我當時不知道,不然……”楚雁潮臉上泛起靦腆的紅暈,“以後吧,以後我一定當面拉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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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等著!”新月期待地說,“不過,我這就已經非常感謝您了,您那麼忙,花費了那麼多時間來看我,我去年說了那麼一句喜歡這首曲子,您到現在還記著,我該怎麼感謝您呢?”
“新月,我們之間,用不著說這些話,”楚雁潮似乎不假思索地說,“愛情,就是奉獻,就是給予!”
新月愣住了,彷彿有兩顆明亮的星星,突然在她面前升起!
那不是星星,那是楚雁潮貯滿深情的眼睛!
楚雁潮熱切地凝視著她,熾烈的詩句脫口而出:請讓我叫你相信,我只盼一件事情——給你獻上我的心靈,和這心靈中蘊藏的全部感情!
新月驚呆了,粉紅的嘴唇輕輕顫動:“老師,您說的是……”
“是卡爾·馬克思贈給燕妮的詩,”楚雁潮說,“現在,讓我轉贈給你,連同我的……愛情!”
“愛情?愛情!愛情……”新月麻木了,在她的心目中,愛情,是一個多麼崇高的字眼兒,她憧憬過,她嚮往過,她思索過,但還沒有去尋找過,十八歲的年齡,她還沒有能力清晰地認識愛情,那是一個縹緲的夢,一團朦朧的光,一首無字之歌,一條通往天際的路,一座遙遠的不可企及的宮殿……現在,突然出現在面前了嗎?也許,許多人苦苦追尋而不可得,而她呢?當愛情叩動她的心扉的時候,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