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親戚們較為拘謹,只有姜錦年的父親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姜父找到了親家公,連聲敬酒,還問他:“親家母今天沒來嗎?”
傅承林的父親頓時尷尬。因為傅承林提前打過了招呼:他只邀請了親生父母參加婚禮。往後,他不會再和繼母打交道,凡是繼母在場的飯局,他不會出席。
父親還問兒子:“你跟她鬧僵了?”
傅承林卻回答:“談不上鬧僵。她針對姜錦年,我撞見了兩三次。您要護著老婆,我也得護著老婆,做男人不能窩囊。”
父親啞口無言。
婚禮上,他沒怎麼說話。
姜父暫未得到回應,便不再發出疑問。他朝著姜錦年和傅承林走過去,又見到一位滿頭白髮的女人。這位老太太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吧。她握著姜錦年的手,關切地說了幾句話,姜父聽見姜錦年回答一聲:“謝謝婆婆。”還在老婦人的面前裝出一副乖巧模樣,舉止十分嫻靜。姜錦年在她外婆跟前也是這樣,她對待女性長輩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她小時候像個白米糕糰子,經常被嬸嬸們輪流抱在懷裡,每逢過年,她能拿到最多的壓歲錢。
姜父大膽揣測那位老婦人的身份。
傅承林和姜錦年離開之後,姜父走過去,與那位老婦人攀談,還說:“我是新娘子的爸爸,您好。”
老婦人笑答:“您好,我叫方宛。”她猶豫幾秒,才說:“我是新郎的媽媽。”
姜父當時就震驚了。
方宛接著誇讚道:“謝謝你們培養了年年這樣的好姑娘,聰明有靈氣。她和承林認識九年,感情深厚,小夫妻倆今天都很開心。”
姜父結巴道:“啊,對呀,開心嘛。”
他退休後,賦閒在家,常看TVB的連續劇。他借用連續劇裡的一句話:“一家人嘛,最重要就是齊齊整整。”
方宛附和了他的話。姜父見她溫文爾雅,談吐非同一般,他心直口快地說:“我要是問得不對啊,您也甭回答我。前幾個月,我和年年她媽,都在山雲酒店裡見過了傅承林的父母,那時候……”
他還沒準確地描述完問題,方宛已經猜出了他的意圖。方宛倒也沒隱瞞,坦誠道:“傅承林他爸爸再婚了。您上次在山雲酒店見到的,是傅承林的父親和他的繼母。”
姜父豁然開朗,旋即又問:“您也在北京生活嗎?有空可以常來我家坐坐。年年她媽退休了,日子過得清閒,喜歡跟人聊天。”
方宛答應了。
但她有些失神。
姜父找不到話題,隨口道:“您也退休了嗎?”
方宛道:“我是高階精算師。”
職位名稱一冒出來,嚇了姜父一大跳。藉著婚禮的機會,姜父到處結識了一幫傅家人,幾乎每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那種壓迫感如濃雲一般聚集著,其實挺恐怖的。他更沒了主意,以兩秒一次的頻率輕微鼓掌,試圖交流道:“這些年的高階精算師工作好做嗎?”
“這些年的行情啊……”方宛道,“我答不上來。”
方宛原本想告訴姜父,她剛出獄不久,又怕嚇著人家。另一方面,今天是她兒子舉辦婚禮的日子,她不願提及那段不光彩的往事。當年,為什麼要做集資理財呢?因為她確實欠下了大筆賭債。為什麼要飛去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博呢?因為她盲目相信自己的精算能力。她發現丈夫透過工作結識了一名姓杜的女律師,關係曖昧,打得火熱。而她狠不下心來,與丈夫一刀兩斷。有人借酒消愁,方宛借賭博消愁,她自認是專業精算師,能掌控牌運與機率。哪怕後來做理財產品,她也是抱著賭徒的心態,並沒有揮霍投資者的錢——想當初,如果有兩個投資組合擺在她面前,組合A帶來30%收益率的機率是0。3,組合B帶來5%收益率的機率是0。7,方宛一定會選擇組合A,而非組合B。她甚至完全忽略了風險控制。
她輸得徹底。
九年的鐵窗生活,讓方宛看開了很多。如今,再讓她做出取捨,她一個投資組合都不會選。她來參加婚禮,也是圓了自己作為母親的心願。
這場婚禮之後,方宛再沒和前夫見過面。
方宛經常出門做義工,並在一家輔導機構裡擔任“精算師培訓課程”的主講老師。那些年輕人拼命考試的模樣,讓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方宛就格外負責,廣受學生們的好評,每天生活得忙碌又充實。
姜錦年發現她婆婆都如此上進,更加堅定地認為她不能吃白飯。
她和傅承林說:“老公,我有點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