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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有一個神在操控他們的言行舉止。我想,經過密切的審視,我也許能找出一些答案。

我處在一個有利的位置。一旦找到理想的觀察目標,我就可以盡情觀察他,直到這艘船抵達希臘的帕特拉斯港為止。在某些方面,觀察船上的人比觀察跑動不停的昆蟲或蟑螂,要來得容易。

甲板上的乘客不時舒伸胳臂;有些人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伸懶腰踢踢腿。在一分鐘裡頭,一位老先生連續戴上、脫下眼鏡四五次。

顯然,這些人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舉止。每一個小動作都是下意識地做出來的。在某些方面,這些動作只是在顯示這些人還活著。

我覺得,觀察人們眼皮的動作比較有趣。當然,每個人都會眨眼睛,但眨眼的頻率卻因人而殊。看到人們眼睛上那一小塊薄薄的皮不斷跳動的樣子,我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我曾經看見一隻鳥兒眨眼。看它的模樣,彷彿它體內有某種機制在操控眨眼的動作。

現在我發現,船上的人也以同樣機械的方式,在眨他們的眼睛。

船上有幾個挺著大肚子的德國人。一看見他們,我就想起海象,他們躺在甲板椅子上,頭上戴著白色帽子,帽簷壓得低低的。

一整個早晨,這些德國佬除了打盹,就是在身上擦抹防曬油。爸爸管他們叫“佈雷特烏斯特德國人”(BratwurstGermans)。我原以為,佈雷特烏斯特是德國一個地方的字名,但爸爸解釋說,這些德國佬吃了太多肥油油的臘腸,身材才會那麼肥壯,而這種臘腸德文就叫做“佈雷特烏斯特”。

我感到好奇,當一個“佈雷特烏斯特德國人”躺在甲板上曬太陽時,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經過仔細的觀察,我判斷他是在想臘腸,因為實在沒有跡象顯示他在想別的事情呀。

一整個早晨,我持續進行我的哲學探索。我們父子倆有個協議,今天分頭活動,各玩各的。於是我在船頭船尾四處遊逛,自由自在。但我得答應爸爸不跳到海里頭去。

我借用爸爸的望遠鏡,窺伺船上的一些乘客。這種玩法非常刺激,因為我得時時提防被人逮到。

那天早晨我做的最糟的一件事,是跟蹤一個美國女人。這個婆娘非常詭異,讓我對。人的本質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她站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裡,回頭望望四周,以確定沒有人窺探她。我躲在一張沙發後頭,避免被她看到。我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但我並不害怕。我是為她感到緊張不安。這婆娘到底想幹什麼呢?等了半天,我終於看見她開啟手提包,拿出一個綠色的化妝袋。袋裡有一個鏡子。她舉起鏡子,左照照右瞧瞧,然後開始塗口紅。

我直覺地感到,眼前這一幕必然有助於我對人類本質的探討。

但好戲還在後頭呢。化完妝後,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起來。事情還沒完。把鏡子塞回化妝袋之前,她竟然舉起一隻手,朝鏡中的自己揮了揮。同時,她眨了眨眼睛,臉上綻露出嬌媚的笑靨來。

她走出大廳後,我整個人癱坐在沙發後面。

她為什麼向自己揮手?我從哲學的角度思考一番後,斷定這個女人是一個怪胎,說不定還是個女丑角呢!她顯然察覺到這個事實:我揮手故我存在。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其實是兩人——一個是站在大廳塗口紅的女人,另一個是向鏡中的自己揮手的女人。

我知道,拿活人當實驗品不完全合法,因此,觀察過這個婆娘之後,我就暫時停止我的探索。下午在一場橋牌局上相遇時,我直直走過去,用英文問她能不能把丑角牌送給我。

“拿去吧!”她把丑角牌遞給我。

從她身邊走開時,我伸出一隻手朝她揮了揮,同時向她眨一眨眼睛。她大吃一驚,險些兒從椅子上摔下來。她也許感到奇怪,我怎麼會曉得她的小秘密。說不定,這會兒坐在美國家裡,她心裡依舊感到不安哩。

生平第一次,我憑著自己的本事弄到一張丑角牌。

我們父子約好,晚餐前在艙房見面。我只告訴他,今天早晨我在船上做了一些重要的觀察,詳情則未向他透露。晚餐時,我們聊起人的本質。這段談話非常有趣。

我說,我們人類真是奇怪的東西,在很多方面非常聰明——連太空和原子都探索了——對自己卻瞭解不深。接著,爸爸就說出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們的頭腦非常簡單,簡單到我們可以理解它,那麼,我們就會變得非常愚笨,愚笨到我們無法理解我們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