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知識青年接到你們各家各戶去。機關食堂、禮堂、招待所,所有辦公室,今夜都要容納他們。我同時命令你們,立即擔負起各自的職責,做好明晨七點開始辦理知青返城手續的種種準備,不得有誤。全團機關工作人員注意,我是政委孫國泰,我現在代表黨委……”
股長注意地聆聽著政委的每一句話,從政委的聲音裡,沒有聽出違心或被脅迫的屈服語調,他暗暗吁了口氣。
“我們走吧!”股長第二次從椅子上站起,披上大衣之後,想了想,從牆上摘下手槍,對劉邁克說:“我也算你們那十幾個人中的一個。”
股長跟著劉邁克他們出了門,股長女人抱著孩子隨到門外,不安地目送他們。
四人從宿舍區往機關區大步匆匆地走。劉邁克走在最後,和股長三人相隔十幾步遠。他的左腿開始疼痛了。從掛斗車上摔下來時受的傷並不輕,流了不少血,棉褲和傷處被血粘在一起,每邁一步,都撕扯著傷處,他都吸一口冷氣。
他忽然想到了秀梅,她準是還沒睡,在等待著他從團部回去。也想到了自己還未出世的孩子,別人都說她懷的是個男孩,他也希望是個男孩。男孩才似乎更對得起“北大荒”人這三個字。他,一個城市知識青年,將要在北大荒的土地上紮下自己生活的根,並且為北大荒增添了一個小北大荒人,這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他這麼認為。不管別人對這件事如何看法。別人都離開了。他要留下來。他在城市裡的所有親友都會替他惋惜,甚至責罵他。隨他們去吧!反正他不能將妻和孩子拋棄在北大荒,隻身回到城市去。他劉邁克生來就不是這樣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
何況她對他那麼好,婚後兩人還沒有紅過一次臉呢!他不能想象,沒有了她,生活還有幸福可言。他留戀北大荒,他崇拜北大荒,崇拜它的荒涼和廣袤,崇拜它的嚴峻和粗獷,崇拜它春天的樸素,夏天的爛漫,秋天的實惠,冬天的氣魄。而她,就象是整個北大荒的化身,當他擁抱她的時候,親吻她的時候,心中也會肅然起敬,對她產生崇拜之情。她並不漂亮,但她健壯,充滿了青春氣息,充滿了生命力,充滿了對他和對生活的愛情。她又是那麼溫柔,那麼善於體貼人,那麼能吃苦,能勞作……他,一個礦工的兒子,能夠找到這樣一位妻子,還有什麼不稱心如意的呢?
而更主要的是,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在他被許多人視為“公敵”的時候,她是第一個同他接近的人。她,用北大荒姑娘純樸而富有同情感的心,融化了他對工程連每一個人都懷有的敵意。她,重新設計了他。她象給小孩子洗臉一樣,洗去了他個性上的種種劣質,使他懂得了如何尊重自己和尊重別人,使他獲得了人們的信任……
不但是愛情,而且是恩情啊!
這樣的妻子怎能遺棄?怎能捨得遺棄?
當!……當!……當!
物資倉庫方向,突然響起急促的鐘聲。
劉邁克抬頭望去,見庫房升騰起一股濃煙和火焰。股長三人,已經撩開大步朝那裡跑去了。他追在他們後邊跑了幾步,左腿的傷處一陣劇烈疼痛,使他不由得站住了。他跪下右腿,雙手緊緊按壓住左腿膝蓋,想借此減輕一點疼痛。被血痂粘住的棉褲裡子和傷處扯開了,他感覺到血又湧了出來,順著小腿往下淌。
“媽的!”他咬緊牙關,站了起來。
忽然,他發現一幢房子裡有光亮從漆黑的窗上一掠。分明是手電筒的光亮。
那幢房子是團部銀行。他警覺起來。他頓時忘記了疼痛,朝銀行走去。走到門前,輕輕推了一下門,門虛掩著,被無聲地推開了。
他一步跨進屋去,大聲喝問:“誰在這裡?! ”
他頭上猛然捱了重重的一擊!但他並沒有立刻倒下去,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靠在牆上。同時,他的一隻手下意識地抓住了步槍槍帶。他沒來得及從肩上取下步槍,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前一晃,刺進了他的胸膛。接著,又刺進了他的腹部。
他緩緩地貼著牆滑倒下去了。
然而,意識並沒有從他頭腦中消失。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遇到了什麼事情。他看見了一個人影從自己身上跨過,竄出門去。他雙手扶著牆壁,從地上跪了起來。又拄著槍,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步,兩步,三步,他艱難地走到了門外。月光下,銀白的雪地上,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向後山跑,拎著一隻大手提包。
“媽的,跑不掉你!”他靠著門框,舉起了步槍。步槍變得很沉重,手臂顫抖著,瞄不準。他遺憾地放下步槍,託槍的那隻手,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