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來,對著東方微露的深白,意氣風發地說,“這裡風景獨好,你不來與我並肩嗎?”腳下依然未輟步。
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
學會妥協,方可生存。
她大聲痛哭起來,毫無形象,撕心裂肺地喊,“熠微!熠微!你回來!回來!”
然而他,似未聞見,亦沒有回頭,雙手張開,縱身躍下。
天色將明未明,那道躍下的身影朦朦朧朧,慕憬以為自己正在做一個無邊無盡的噩夢。她將指甲掐進掌心血肉中,催促自己趕快從心碎裡清醒過來。醒來,醒來,從噩夢中醒過來!晨光明媚,鳥語啁啁,一切全沒發生過!
風吹著雪撲簌簌地響。除此之外寂靜無聲。她打了冷戰,望著空無一人的四周,繼而掌心的疼痛送達腦海,無比清醒地提醒著她——程熠微,他,當著她的面,從懸崖上直直跳了下去!
全身血液上湧,腦子再度被清空。好半天,她才不置信地朝鐵架奔過去。腳底凍僵,身子趔趄,狠狠摔倒,臉整個埋進雪堆。淚水不停地奔湧出來,融化掉一小片積雪,更多的雪將她包圍起來。冷徹心扉。
手腳並用,終於爬到鐵架最前端。她鼓起勇氣向下看,深淵之上,那個男人的腳被兩條彈力繩緊緊保護著,懸空倒立。他朝她招手,身影如同螻蟻般渺小。隔著淚眼,隔著一百多米的高空距離,她還是看到他朝她比出勝利的手勢。
這該死的瘋子!她又哭又笑起來。
“看到了嗎?特意建造的專用高空彈跳架——成年之後,我一直用它下山。”程熠微沉穩地說,“身處這個市場,這個環境,我知道,即便立於巔峰,仍會被逼前行。總有一天,無可避免地——掉落深淵。所以,我給自己做了這道救生繩,用它來警醒自己,捆綁自己。而你——”
他緊緊注視著她的眼睛,握緊她的雙手,前所未有的肅容正色:“從認定的那天起,你就是現實裡唯一能改變我慣性的彈力繩。如果有一天連這道最後的救生繩也斷裂了,恐怕我只能狠狠地摔下去。你,明白嗎?”
滔天大波在心底翻滾,將她囫圇吞噬進去,來不及喘息。乾涸的眼底繼續有淚不停地湧上來。除了眼淚,她還能表達什麼?望著他堅毅又懇切的神情,想起他低聲接電話時的隱忍。父親,江北,喬木……無數模糊的面容在眼前交替……使勁將下唇咬到破裂。如果心可以裂成碎片,如果她只是在演一出將散場的戲,如果可以同話劇中黛玉般說一句“我碎了”,然後化作青煙……
程熠微將瑟縮的單薄身體緊緊攬進自己懷裡,在她耳邊說道:“不要怕!不要怕!是我不好,嚇著了你。西面往下不遠有纜車下山,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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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慕憬躺下,程熠微拍拍她面頰,說:“好好睡一覺,不要想太多。”
他洗完澡,換上簇新白襯衣,藍灰色西服,同色系領帶,顯得神采熠熠。慕憬沒有閉眼,一直凝視著他。他輕笑,走過來,在她唇邊印下一道吻。她有點渴睡遲鈍的樣子,又彷彿極之戀戀不捨地攬著他,回應他。
程熠微掙扎好半天才撐起身子,說:“小尖貓也有這麼粘人的時候!要不和我一起去?”他頓一下,道,“今天我父親過來開工作總結會。你想不想去見見?”
她搖頭。他伸手摸她頭頂短髮。“那,先睡一會兒。等我回來好不好?”
她用盡全力目送他離去。門闔上,她就如同被吸乾血液一樣枯槁。沉重關上眼瞼之際,耳朵裡傳來簡訊鈴音。
掙扎著不願起身,潛意識裡不要看那條彩信。好半天,還是點開,映入眼簾的是喬木母女於迪斯尼公園外的合影,兩人都胖了些,精神非常好,笑得十分饜足。喬木甚至還戴著米奇圓圓的兩隻耳朵,神情愈發憨態可掬。
慕憬有一絲欣慰,面容卻十分慘淡。
逃離——是她強大的慣性。誰會是誰的救贖?誰會離不開誰?從七年前開始,她便知道,這世界上,誰也不會成為誰的救贖。能拯救你的,——永遠也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各走各的路,無關勇氣,無關愛或不愛,無關信仰,——僅僅是,一早命中註定!
她踱步到衣櫥,選了件程熠微晨跑時常穿的淺灰白三葉草Adidas帽衫和一條Levis牛仔褲。舉起剪刀,卡擦卡擦將衣服下襬四分之一都剪掉。套於身上,下端端塞進褲子,再將牛仔褲挽好褲腿繫上皮帶。略顯寬大衣褲,配頂NY棒球帽將額髮遮住,從鏡子裡看上去,瘦而高挑的慕憬就如同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