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
凌玉城出神地默默看著。
那曾經是在前人詩文中被歌詠過無數次的景象,那是大虞皇室南渡後只有在夢中才能看見的景象,那是他在少年從軍時曾經暗暗發誓,終有一天要在他手中恢復的宮闕山河。
“在看什麼?”
紫宸殿前的廣場上,甲仗三千森嚴羅列,龍尾道兩側,各部統軍使、指揮使、宣徽使、鎮守使跪倒在御道邊,一條寬闊的紅地毯從廣場入口直鋪到紫宸殿上寶座之前。不知何時,元紹已經挽著他的手步下御輦,沿著紅地毯穿過跪了一地的大小臣子,緩步而前。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逸出唇齒間的吟詠輕柔得像是嘆息,代表著昔日大虞全盛時期最高權力的所在,正以一種他從來沒有想過、連夢都沒有夢見過的方式向他開啟。
北涼新宮,大虞舊闕。
身邊的人步子微微一頓,元紹回首凝視著凌玉城從未有過的悵惘神色,輕輕握了下他的手掌,低聲回答: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耳語般的聲音幽幽傳入,凌玉城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仰起頭,在燦爛到刺眼的日光中緊緊閉了一下眼睛。
忍辱偷生,相隨北上。半生經營十年戎馬全然變成笑話,除了跟隨他多年的舊部,幾乎所有人望過來的,都是鄙夷、輕視、懷疑的目光。
只有這個人,在他耳邊輕輕低語: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有資格在正殿內迎候的都是北涼權重一時的重臣大將、高官貴族,左側以左右樞密使、左右丞相為首,右側以金吾將軍雷勇為首,密密麻麻跪滿了整座大殿。丹陛上,兩位成年皇子一左一右分列玉座兩側,俯首屈膝。
元紹看也不看,挽了凌玉城的手直入紫宸殿。一步步踏過御道,所過之處並無一人敢於仰視,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把頭埋得更低了些。巨大的王座上兩人並肩坐定,元紹微微低頭,握在掌心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手指和掌心一層薄薄的細繭,那不是女子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而是男兒挽弓握劍征戰沙場的手,一揮手間指點江山、激盪風雲。
這樣一隻手如今安安靜靜地垂落在自己掌心,側頭看去,身邊並坐的那人身姿挺拔從容,滿殿山呼萬歲聲中神色漠然望著下方俯首叩拜的群臣,薄唇微抿,眸中寒光隱隱。
一時大禮已畢,群臣默默退出,元紹攜了凌玉城揚長直入內宮。內廷總管帶領內侍宮人戰戰兢兢在昭明門迎候,看著陛下挽著皇后的手下了玉輦踏進寢宮,面上恭謹含笑,肚裡一疊聲地暗暗叫苦。
當日大駕返國,諸多高官貴胄一片震驚過度的失聲中,唯有少府令不緊不慢地呈了一封奏摺上來,詢問內宮殿宇的修繕問題——少府每年的預算有限,承明殿、猗蘭殿和湯泉宮應該先修整哪一座?
承明殿是北涼歷代皇后所居,自從元后薨逝,這座宮殿空關了足足七年;猗蘭殿是元紹的父皇為晚年最寵愛的一個妃子興建的,雕樑畫棟,花木遍植,在眾多殿宇裡最為精緻華美。自從接到自家皇帝再次冊立皇后的訊息,少府令把今年能夠動用的資金算了又算,痛苦地得出結論:不管把哪座宮殿收拾到能夠住人,今年冬天,宮裡就連燒炭的錢都沒有了。但要是不修……湯泉宮的房子倒還齊整,可那是皇室每年避暑遊幸的離宮,難不成皇后進宮第一天就住離宮去?
七天以後,元紹的御筆硃批快馬送回:都不用修。
唉……果然是住離宮。陛下您這新鮮勁過得也太快了吧。
現在好了,皇后跟著陛下徑直住進了宮,宮殿沒修,人手沒撥,祗應諸司、諸局、承應各班一概沒有,就連隨身伺候的女官——好吧,不用女官,用內侍——都不知道該跟著住哪兒。就算皇后可以先跟著陛下一起住幾天,璽印金冊也得有個人專門看著,不見得讓皇后一天到晚自己揣在身上吧?
老嘍……這差當起來越來越吃力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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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著跑走~~~
☆、昭陽殿裡第一人
過了昭明門,就是帝后妃嬪起居的內廷。按著大虞舊制,天子正寢應該是與紫宸殿相呼相應的昭明殿,然而歷代北涼皇帝自太祖起,多半自己尋了合心意的宮殿來住,此刻元紹攜了凌玉城漫步而入的,就是他登基以來的寢宮昭信殿。
一踏進殿門,寢宮裡長年執役的內侍宮娥自然而然地上前侍奉,端茶送水,捧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