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高志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不耐煩地甩了一下,“帶了壞分子的帽子還想摘下來?做夢!趙滿桌已經被人民群眾打倒,再踏上一萬隻腳!她就老老實實改造自己贖罪吧!”
周春喜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緊緊抱住楊高志的腿,手腳都哆嗦起來,“我求求你!別批鬥我娘!我們不告了呀!她那麼大歲數受不了啊!”
“放開!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你娘是個壞分子,你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再敢纏磨我,你們一家都抓起來!都戴帽子批鬥!”楊高志衝著擠在屋門口探頭探腦的周家人狠狠地一揮手。
“大樂、二樂趕緊把你二叔拽回來!”周春發嚇得聲音都開始抖了。
周富和周軍磨蹭著不敢上前,周春喜自己鬆開了手。他脫力般地攤在了地上。嘴裡唸叨著:“我們不告了,不告還不行嗎?”
楊高志騎著腳踏車走了,他還有好幾家新定的黑五類分子要通知。還得把全公社的老帽子都揪出來陪鬥,這回公社的批鬥大會由他籌劃,他可是第一次承擔這麼重要的任務,卯足了勁兒要把它辦大辦好!爭取把影響擴大到最大,到時候要是在縣領導那裡掛了號,那他說不定就能有機會調到縣裡工作呢!
周家屋裡坐著的寥寥幾個客人也走了。本來他們就不願意來,是周春發又拉又拽他們卻不過面子才勉強來觀禮的,現在婚禮也舉行完了。周家又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還哪有心思在這吃這個飯。
況且周家現在是戴了壞分子的帽子了,還是躲遠點比較好……
本屯子的幾個人都走了,周家徹底消停下來。安靜得像個墳墓。
漚麻坑一個人都沒來,有幾個本屯子的姑娘想給徐春送親,一聽徐春嫁的是三家屯老周家,五個人裡有三個都改主意不肯來了,老周家這是啥人家?別去了一個沒注意再給毒死。
剩下那倆被別人一勸也不來了。徐大力自個都沒來,拿著彩禮錢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春喜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渾身發軟,眼發花。他前天晚上從幹岔河出發,昨天晚上到家,吃了點飯就連夜去了東風鄉。好容易見著了李貴芝母女,口乾舌燥地勸周平去公社給說明白,他們不告了。
周平這孩子越長大越不懂事兒,咋能告發親奶呢!那親又沒換成,她咋就抓著這事不依不饒了呢?
周平一直沉默地聽他說著,最後問他:“爹,你都知道了?”
周春喜心火都急出來了,周老太太還給關著呢,這孩子不趕緊跟他回去去公社說明白了,還在這問這些沒用地幹啥!可是他為了說服周平跟他回來,只能耐著性子哄她。
“都知道了。你奶也不是故意地,她也是為了咱一家人過上好日子,你這不懂事兒勁兒地,咋能真去告你奶呀!趕緊跟我回去吧!”
“我要不來找我舅,要是不告我奶,就換給那個又殘廢又無賴的老光棍兒了,我妹給扔地上差點沒病死,現在一天還只能喝進去兩口麵湯,我娘差不點兒沒給嚇魔怔了,你真的知道?”
“你們這不都沒事兒嗎?”周春喜的火蹭就起來了,“咋一點兒孝心沒有呢!你奶都讓人家給抓進去了!我這都急死了!你還磨蹭啥呀!啥知道不知道地,等把你奶接回來再說!”
周平轉身就走了,直到周春喜離開都沒找著他們母女三人的影兒。
他是在那實在待不住了,周老太太還關著呢,他得回來看看呀!
說服周平的事兒改天再說吧,要不是去公社得周平自願,他把她綁去的心都有。
就這樣,周春喜拖著兩天兩宿沒睡覺的身體又趕回了楊樹溝公社,在公社大院外轉悠了好久。他才敢去問周老太太的情況。
一見到周老太太,周春喜的眼淚就下來了。
周老太太渾身騷臭,餓得奄奄一息,抓著他的手求他趕緊把她接回去吧。這關在小黑屋裡是要把她槍斃了吧?她咋老夢見黑白無常來接她呢。
周春喜被趕出小黑屋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他對不起他娘啊!他這是養了個啥閨女啊!他得趕緊去把周平整回來,就是綁也得把她綁來!
可剛走出公社大院,就聽到周老太太和另外幾個人被扣了帽子的訊息。
周春喜的腿都嚇軟了,這扣帽子和批鬥還不一樣。這帽子一扣就是一輩子不能翻身了呀!
楊高志剛走?不行,他得給追回來,咋地也不能讓她娘扣上這個帽子!
周春喜一路狂奔到家,幸好楊高志半路又去了別的幾個屯子通知,要不然他怎麼也跑不過腳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