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背相向的,方曉得果然是生前怨恨之所致也。女兒不忍,畢竟將來同葬了,要知他們陰中也未必相安的。此是夫婦不願成雙的榜樣,比似那生生世世願為夫婦的差了多少!
而今說一個做夫妻的被拆散了,死後精靈還歸一處到底不磨滅的話本。可見世間的夫婦,原自有這般情種。有詩為證:
生前不得同衾枕,死後圖他共穴藏。
信是世間情不泯,韓憑冢上有鴛鴦。
這個話本,在元順帝至元年間,淮南有個民家姓劉,生有一女,名喚翠翠。生來聰明異常,見字便認,五六歲時便能誦讀詩書。父母見他如此,商量索性送他到學堂去,等他多讀些在肚裡,做個不帶冠的秀才。鄰近有個義學,請著個老學究,有好些生童在裡頭從他讀書,劉老也把女兒送去入學。學堂中有個金家兒子,叫名金定,生來俊雅,又兼賦性聰明。與翠翠一男一女,真是這一堂中出色的了,況又是同年生的,學堂中諸生多取笑他道:“你們兩個一般的聰明,又是一般的年紀,後來畢竟是一對夫妻。”金定與翠翠雖然口裡不說,心裡也暗地有些自任,兩下相愛。金生曾做一首詩贈與翠翠,以見相慕之意,詩云:
十二欄杆七寶臺,春風到處豔陽開。
東園桃樹西園柳,何不移來一處栽?翠翠也依韻和一首答他,詩云:
平生有恨祝英臺,懷抱何為不肯開?
我願東君勤用意,早移花樹向陽栽。
在學堂一年有幸,翠翠過目成誦,讀過了好些書,已後年已漸長,不到學堂中來了。十六歲時,父母要將他許聘人家。翠翠但聞得有人議親,便關了房門,只是啼哭,連粥飯多不肯吃了。父母初時不在心上,後來見每次如此,心中曉得有些尷尬。仔細問他,只不肯說。再三委曲盤問,許他說了出來,必定依他。翠翠然後說道:“西家金定,與我同年,前日同學堂讀書時,心裡已許下了他。今若不依我,我只是死了,決不去嫁別人的!”父母聽罷,想道:“金家兒子雖然聰明俊秀,卻是家道貧窮,豈是我家當門對戶?”然見女兒說話堅決,動不動哭個不住,又不肯飲食,恐怕違逆了他,萬一做出事來,只得許他道:“你心裡既然如此,卻也不難。我著媒人替你說去。”劉老尋將一個媒媽來,對他說女兒翠翠要許西邊金家定哥的說話。媒媽道:“金家貧窮,怎對得宅上起?”劉媽道:“我家翠小娘與他家定哥同年,又曾同學,翠小娘不是他不肯出嫁,故此要許他。”媒媽道:“只怕宅上嫌貧不肯,既然肯許,卻有何難?老媳婦一說便成。”
媒媽領命,竟到金家來說親。金家父母見說了,慚愧不敢當,回覆媒媽道:“我家甚麼家當,敢去扳他?”媒媽道:“不是這等說!劉家翠翠小娘子心裡一定要嫁小官人,幾番啼哭不食,別家來說的,多回絕了。難得他父母見女兒立志如此,已許下他,肯與你家小官人了。今你家若把貧來推辭,不但失了此一段好姻緣,亦且辜負那小娘子這一片志誠好心。”金老夫妻道:“據著我家定哥才貌,也配得他翠小姐過,只是家下委實貧難,那裡下得起聘定?所以容易應承不得。”媒媽道:“應承由不得不應承,只好把說話放婉曲些。”金老夫妻道:“怎的婉曲?”媒媽道:“而今我替你傳去,只說道寒家有子,頗知詩書,貴宅見諭,萬分盛情,敢不從命?但寒家起自蓬篳,一向貧薄自甘,若要取必聘問婚娶諸儀,力不能辦,是必見亮,毫不責備,方好應承。如此說去,他家曉得你每下禮不起的,卻又違女兒意思不得。必然是件將就了。”金老夫妻大喜道:“多承指教,有勞周全則個。”
媒媽果然把這番話到劉家來複命,劉家父母愛女過甚,心下只要成事。見媒媽說了金家自揣家貧,不能下禮,便道:“自古道,婚姻論財,夷虜之道,我家只要許得女婿好,那在財禮?但是一件,他家既然不足,我女到他家裡,只怕難過日子,除非招入我每家裡做個贅婿,這才使得。”媒媽再把此意到金家去說。這是倒在金家懷裡去做的事,金家有何推託?千歡萬喜,應允不迭。遂憑著劉家揀個好日,把金定招將過去。凡是一應幣帛羊酒之類,多是女家自備了過來。從來有這話的:入舍女婿只帶著一張卵袋走。金家果然不費分毫,竟成了親事。只因劉翠翠堅意看上了金定,父母拗他不得,只得曲意相從
當日過門交拜,夫妻相見,兩下里各稱心懷。是夜翠翠於枕上口占一詞,贈與金生道:
曾向書齋同筆硯,故人今做新人。洞房花燭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麝香塵。殢雨尤雲渾未慣,枕邊眉燻羞顰。輕憐痛惜莫辭頻。願郎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