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口香糖,當作眾人的面一層層地把錫紙剝開後,遞給林夕陽一個。你是絕頂聰明的,你的畫畫得棒極了,我們那時候都崇拜你。
林夕陽淡淡一笑,閉上眼,把頭歪倒在一邊。
不過,其實哪裡都一樣。大學生無所事事地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嚼著口香糖,費力地吹著泡泡,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好像地球被他踩在腳下,他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這樣就保持了他心理上的優勢,把面前的這個棋子拽在手裡。
也許是吧。林夕陽睜開眼看著他。他的長頭髮下覆蓋著一張可愛的臉,臉上有一種讓人驚悸的生動表情,她發現自己被這表情拉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這是別人未曾開啟過的一個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裡什麼都有,她惟獨抓住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后來把她的心砸碎了,讓她流了一輩子的血。她說,可對我來說,是新生活的開始。
大學生嘴角掠過一絲淺笑。經驗告訴他,這個女人說的是實話。他已經從她身上看不到幾年前逼人的靈氣和傲氣了。她的臉和她的頭髮一樣,乾枯無華。一種無形的危險正在逼近她。她已經意識到了,如果意識不到,她很快就會變成一堆廢物。經驗又告訴他,這個女人也是一個脆弱而危險的動物,屬於那種很容易到手但很難擺脫的女人。她正憂鬱著,急需一股力量的注入。這種場合充滿了機遇,對有準備的人來說,機遇真是無處不在。他朝著柔和的光線邁進了一步。
客車已經上了高速公路。林夕陽一直緊張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一隻胳膊放在玻璃窗上,支撐著頭。結婚之前她去過一次省城,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機會了。那次東方為了尋找一個安全又刺激的地方,對於身上沒有多少錢的兩個人來說,防空洞可以說最適合不過的了。兩個人連夜揭了幾張海報,將海報和樹葉鋪在潮溼的地上,權且當床。那天在黑糊糊的洞裡,成群的老鼠在他們周圍竄來竄去,甚至只要一抬起頭來就會被一個毒蜘蛛剛剛結的網纏住,洞壁上長著無數只肥碩的毒蘑菇。
一對激情過去的男女剛剛閉上眼睛,一群黑壓壓的老鼠躥過來,它們好像早就埋伏好了似的,就等著肇事者把眼睛閉上。它們不由分說,在一堆白色的黏稠物面前廝殺起來,亂作一團。兩個人像兩座死火山,他們嚇壞了,抱成一團。第二天一大清早,一束陽光從洞口照射進來時,林夕陽發現她的十根腳趾頭都被啃光了,那裡血糊糊一大片。那群可惡的老鼠把她的腳趾頭吃掉了,連骨頭也沒有剩下。林夕陽嚇了一身冷汗,正要哭出聲來,突然聞到了一股異常清新的氣息,一股剛剛被露水浸溼過的青草般的氣息,這股淡淡的氣息顫抖著穿過黑暗隧道,一下子衝進她的大腦。她渾身顫動了一下,隨即睜開了雙眼。她驚恐地看著身邊年輕的男子。
北緯正低著頭看著她,臉上仍掛著冷峻的難以琢磨的微笑。林夕陽紅了臉。這個讓她琢磨不透的笑本身比看透她的夢更讓她覺得恐懼,而且她發現那股好聞的氣息正是從這個年輕男子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從這點上,林夕陽一下子就判斷出:儘管他無時無刻不在千方百計地掩飾,但這個喜歡用口哨來對主流文化表示蔑視的傢伙實際上還是一個處子。很顯然,她的判斷太主觀了。
林夕陽慶幸自己及時離開了烏堡鎮。如果再繼續呆下去,它就會用刀子一片片地割她,把她割得鮮血淋漓,然後把她製作成一具木乃伊,讓她在棺材裡啃噬自己枯枝一般的骨頭,它懲罰她就像懲罰她的婆婆一樣,讓她自慰一輩子,讓她躺在棺材裡繼續幹這無聊的營生,最後才記得把她推進焚屍爐。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滑行,車上的人像得了禽流感一樣把腦袋歪倒在胸前,把頭耷拉在別人的肩膀上。這群人終於閉上了可惡的嘴巴。車廂裡安靜得像在悄悄地舉行一場葬禮,哭暈過去的人們正在作一個世紀美夢。
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使林夕陽激動不安。小時候做過的無數畫家的美夢這次來靠她實踐了,至少能讓她開開眼界,能讓她的繪畫水平在原有的基礎上進步一大截。她已經作好了準備:用現代畫法畫一條沒有性病的魚。她思考著,怎樣用色彩和線條表現具象的物體本身?還是與表現抽象的結構形態結合起來?最後的問題歸結為一點:這是一條自由的健康的魚。既不像畢加索一樣縱慾也不像梵高一樣受壓抑,否則都是病態的。
迄今為止,她連一個業餘畫家都談不上,多年來仍停留在愛好上,在烏堡鎮沒有一點長進,這對像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說顯得極為殘酷,而且顯得還像小學生一樣幼稚。最起碼,她連一間畫室都沒有,她只能把顏料鎖進抽屜裡,像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