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久久難平。他想著他二十八年的人生,流連於聲色犬馬,沉醉於床笫之歡,封閉自己的真心,四處施捨的愛情只當作肉慾的調料。他是如此缺乏信仰,荒度時日。而她,堅韌質樸,單純無邪,對他奉上一片真心。他原本不配她的愛。可她毫不介懷,痴心付出,直至遭人陷害,受
到侮辱,仍對加諸身上的委屈閉口不言。而他不分青紅皂白,對她動怒,傷害了她。若是再也找不到她,那殘忍的一幕就是他們最後的分別。想到這裡,他痛不欲生。他要把她找回來。他要補償她,請求她的寬恕,成全她的盼望。可是,她去了哪裡?
天色漸晚,他發現自己來到了簡汐曾經就讀的大學,他們相識的地方。夏日的傍晚,微風徐徐,柳條依依。他在湖邊的長椅上頹然獨坐,望著深藍色的天空。湖光塔影間,回憶綿綿襲來。那年春天,他躍入冰冷的湖水,拯救了她的生命。她回報他,用一世的真愛,救贖了他的人生。此刻,他望著朦朧的月色,回憶著他們年少無猜時,最溫暖柔軟的時光。她質樸溫柔的言語、偶爾倔強的神情、她的一顰一笑、她言談舉止間微妙的動人之處,所有的畫面,一幕幕從他面前劃過。他閉上眼睛,任由記憶的洪水吞沒了他。時空流轉,他見到了她。她穿著那條白裙子,笑容輕盈,無憂無慮,一如多年前的樣子。畫面如此真實,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夢。
他們手牽著手,坐在一輛公共汽車上。他們站起來給老人讓了座。車廂裡很擠,他們緊緊相依,她的臉上泛起紅暈。他攬著她,抱緊她,下巴壓在她的頭頂。他保護著她,不讓別人擠到她。他聞到她髮絲的清香,是茉莉和梔子花。他忍不住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髮,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溫柔而羞澀地微笑。
公車晃啊晃,車廂內光線昏暗。他想,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車子永遠開著,永遠都不到站,多麼好,多麼好。他內心湧起溫暖的感動。他知道這是一個夢,卻久久不願醒來。
睜開眼睛,已是黎明,他發現自己在湖邊躺了一夜。夜裡受的涼讓他的頭微微發痛,夢中的情景卻還在腦海縈繞。一切都很真實,歷歷如見,連空氣中都似乎浮動著她髮絲的清香。走出學校,他看到一個公車站,一輛公車正迎面駛來。想著夢中所見,他毫不猶豫地上了那輛車。他完全不知這輛車是幾路,從哪裡來,要去哪裡。他只想坐上去,為了懷念,也為了那渺茫而不可知的希望。
他又憶起多年之前,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那時多麼無憂無慮,他將所有的週末交給她安排。她帶他領略普通人的世俗生活,帶他逛集市,排長隊吃路邊好吃但不衛生的小吃。她還帶著他坐公車。認識她之前,他從未坐過公共交通。那些回不去的好時光,那些純真快樂的好年華,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此刻,他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車子晃啊晃。他高個長腿,坐得很拘謹。窗外的景色不停變換。車子越來越擁擠,又越來越空曠。他始終沒有見到她。
他看到坐在前面的少男少女,十六七歲的小情侶,揹著書包,手拉著手。如此美好單純的少年戀情,令人羨慕。而他和簡汐,還能不能回到屬於他們的原點?
公車駛入終點站,停下。所有乘客都下車了。整輛車空空蕩蕩。他獨自一人留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呆坐著不動。許久,他把臉埋進掌心,壓抑地哭泣起來。
傍晚時分,他坐了計程車回家。一個老傭人過來討吩咐,又遞上一個信封,說沈小姐走了,走之前留下了這個。他開啟信封,先看到沈慶歌寫的便箋:
過去我總以為,痛苦緣於得非所願。而今天,我忽然明白,嫉妒心和佔有慾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一點。
蘇簡汐曾託我轉交此信。很抱歉,直到今天我才決定把它交給你。
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他丟開便箋,展開信紙,簡汐的字跡躍入眼簾。
深,我不知道這封信最終能否到達你手中。
坐在我對面的,是你美麗優雅的未婚妻。她比雜誌上的照片裡看起來更美。她請我喝茶。這杯飄散著濃香的茶,看上去是如此溫和安靜,毫無歹意。
而我知道,喝下這杯茶,意味著什麼。我是如此,如此,如此地害怕。我從未這樣害怕過。我,該怎麼辦?
深,我承認,懷上你的孩子,是我的任性。可我沒有辦法。我太愛你,愛到不知怎樣才好。你不屬於我,生下你的孩子,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做這件事是非常自私的,我知道。請原諒我。我傷害了許多人的感情,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