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李氏自顧自嗑一會兒瓜子,瞥見如意一身舊襖子坐在對面,在這年三十夜裡怪刺眼,心裡不自在了一下,抬眼甕聲甕氣地說道:“娘是你姥姥屋裡的老小,在你這樣大的時候,成日也穿著你大姨她們淘汰下的舊衣裳,就是逢上過年也是舊衣裳。”
她沒去看如意的臉色,側過頭,朝地上吐一嘴瓜子皮,又說:“哪家都一個樣,做小的,逢上屋裡窮,穿戴上頭可不得受些委屈?再來,不為旁的,去年你那病,去了屋裡幾吊子錢兒,也頂了娘給你做十來年的新衣裳了。”一說到這,口氣就冷了下來,“你三姐四姐啥時候花過屋裡這多錢兒?”
口裡說著這話,心頭卻尋思著:她個小丫頭要真為這些個瑣事偷偷記恨,還是按原先那想頭早早送出去得了,沒得白白養活她一場沒落下半分好。
起先如意聽著她娘暗含解釋的軟話,正有些詫異,誰知娘說著說著便是再次提起了她生病的事來。
如意心下黯然,沮喪地想:娘是很會擅於合計的,那一場病花去的錢兒,頂了屋裡多少糧食,頂了屋裡多少年的種地收成,平素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話。今個又是合計出了頂多少件新衣裳,可那時她咳的那樣重,若是真不治,她定是活不過了,若是能活下去,她總還能為屋裡忙前忙後地做活,她人小力氣小,沒有旁的大本事,跑腿出力的瑣事,總能盡心盡力做到最好。
病好了,她也從此背上了這個過錯。
娘只記著她花了那些錢兒,卻從沒在意她平日的每一分努力。
她不明白,失了那錢兒真就那樣重要嗎?
她想的從來都很簡單,不和姐姐們比吃穿,除了簡單的溫飽外,只是期望著娘能待她和善些,娘每一次的誇讚,自己都會暗暗高興上好一陣子,每每當巧鈴和玉翠擁在娘懷裡時,她總是在一旁默默羨慕著,若是哪一日,娘也這樣待自己了該有多好。
反倒是娘說的新衣裳,她是真沒往心裡去,一年一年的,不都這麼過來了嗎?
既是習慣,也是認命。
她娘今個忽然說起新衣裳的話頭,反倒讓她有些惶恐,琢磨了一下,垂下頭,低低地說:“阿如不愛穿新衣裳,兩個哥哥也都沒穿新衣裳哩。”又是小心翼翼地抬眼說道:“阿如是屋裡最小的,不和姐姐們比。”
李氏聽了如意貼心的回答,才是仔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怯怯,一雙眼睛卻實誠,絲毫瞧不出心裡頭有別扭,才是寬心了,嗯了一聲,“這日子一天天過的飛快,要不了幾年,你三姐也該出嫁了,娘也不指著旁的,只要你們幾個將來能記得爹孃的好處,嫁出去也多為孃家想著些,分擔些,娘這心頭也就寬慰了。”
如意輕輕應了一聲,她向來是怕她孃的,也不太敢在娘面前放肆說話,便也再不吱聲。
過了一時,院子裡響起了一陣瑣碎的腳步聲,簾子被人一掀,她爹跟大哥幾個渾身冒著寒氣進了屋。
時辰不早,加上上山這一折騰,巧鈴跟玉翠兩個都有些乏了,一個個爬到炕上無精打采的,李氏見她們面上仄仄,又是嗔她們,“說說話兒來,都精神著些,今個守歲,誰也不準打盹兒!”
趙勇笑嘻嘻擠上了炕頭,“睡覺多沒勁兒,來聽大哥講講城裡的故事。”
玉翠半睜著眼睛瞅他,“又是滾篩子押錢兒的事兒?早聽膩了!酒樓裡的事也不聽,那些個酒菜再好,咱屋也是吃不著的,沒得聽了心癢癢。”
趙勇眼見著李氏沉了臉兒,忙瞪她,“誰說要講篩子?酒樓也不說,今個就說說戲園子裡的事兒。”
巧鈴一下子來了精神,玉翠也坐端了身子,睜大眼睛問:“那些個戲子都是俊人兒不?小娘子們平日都穿啥樣式衣裳?大哥可認得她們?”
趙勇見妹妹們一個個一臉興味地瞪大眼睛瞧他,就連悶葫蘆二弟也直愣愣瞅著他,便是得意的一笑,將他上戲園子裡聽戲時的趣事挑出來說一說,自然是省略了他不時捧角兒花的那些個錢兒,最後,架不住妹妹們鬧騰,又是捏著嗓子唱了幾句,他本是粗嗓門,唱出來的聲兒便有些滑稽,惹得一屋人笑了個歡。
如意挨著三姐兒坐在角落裡,在爹孃姐姐們都歡笑的時候,一雙眼睛一一掃過家人的笑顏,也是跟著抿唇笑了一下,今個夜裡,她是一點睡意也無,不為旁的,她格外珍惜著這樣的時光,年一過,她不知道從哪一日起,娘又會變成往日疾言厲色的模樣。
第二日一早,趙啟財帶著幾個娃兒放了炮仗回來,見李氏在炕上躺著還沒動靜,便催她,“還歇著做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