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裝作為難地搔了搔頭,“這個嘛,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我沒有讓清潔公司裡任何人知道我的過去,我還編織了一個假象,那就是我背後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要養。
其實我也沒有說謊,我只是在他們中秋分月餅的時候,總會故意多拿兩個,然後靦腆地笑著說:小孩喜歡吃這個,再把那些月餅拿去分送給老闆雜貨店裡的孩子。諸如此累的技倆,有時也可以騙到一點廉價的同情。
“這樣啊,真是辛苦了,這麼年輕的爸爸要養家,我知道了,今天我替你打晚班的卡,紀錄上就不登了,不要告訴別人喔。”組長拍拍我的肩,我嗆著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立樹睡下後,我卻睡不著。我點了根菸,邊抽邊看著他睡著的背影。
立樹感覺仍然很不安,他的身體縮得蝦子似的,我記得以前做過個心理測驗,選睡姿的,裡頭說這種睡姿就是防備心重、自卑還有缺乏安全感的象徵。可惜我這個防備心重、自卑又缺乏安全感的男人,從小卻都是呈大字形仰躺在睡的。
我看他一下子翻來覆去,一下子又扭著脖子。我家地板太硬,確實不適合發育中的孩子,何況他在家裡一定習慣睡席夢絲名床的。
真的很不安穩時,立樹會忽然把頭窩下來,兩手合十靠到頰旁,靠著自己的體溫令自己安心。這動作讓我想起了秀朗,我不知道睡姿這種事也是會遺傳的,總之看到的瞬間,什麼該想起的、不該想起的,全都湧上了心來。
秀朗也喜歡把手壓在臉頰下睡,隔天手麻得連我都抱不動,還會哀哀叫個沒完。後來我就說你來枕我好了,我血液迴圈慢,麻不了我,但秀朗枕了一會兒就嫌我的手冷,不夠暖他的頰,到頭來寧可找個小枕頭窩。
是啊,我一向夠冷,冷到就連分手的時候,我也一滴眼淚沒在他面前掉。
我其實真不怪他跟我分手,應該說他和我分手這件事本身,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是二選一的問題,而放在天坪另一端的代價太沉重:家產、家庭、父親、妻子、工作、未來的社會地位和人生。而天坪這一端,只有一個小小的吳正桓,勝負太明確了。
我不能理解的只有他分手時跟我說的話,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話。
他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身後站著愛文,然後開口。
“就是這樣了,恆恆。”
之後他就放開了我的手,到前幾天抱我大腿以前,再也沒有碰過我。
我想問他:就是這樣了,就是怎麼樣?我們十九歲相識,認識七年、交往六年,換得就是你一句“就是這樣了”?那些無數的寵溺、無數甜言蜜語,每一個令我刻骨銘心的吻、每一個讓我輾轉難眠的夜,只濃縮在五個字裡頭便夠了?
就是這樣了。阿郎,你告訴我,那到底是怎樣了?
我看著立樹枕著手背的睡容,悄悄伸出手,挪開了他的小手,取而代之自己的大掌。
立樹沒有驚醒。他用他的小手捏著我的掌緣,迷迷糊糊地蹭了兩下,似乎滿意這樣的體溫,就這樣用臉頰壓著我的掌心,睡著了。
***
我說要帶立樹回去找爸爸時,他的反應異常平靜。
我本來以為他會很雀躍很開心,終於可以和他那個笨蛋爸爸團聚,擺脫我這個刻薄粗魯的陌生男人。但是他只是一如往常地看著我,跟著便轉過身,拿起他隨身背的那個紫色小揹包,又默默跟在我身後。
我其實很想知道秀朗是怎麼養這小孩的,基本上一個連自己都養不好的大人,我還滿同情他家小孩的。
我想到以秀朗這種濫情的個性,一定常帶著玩具車玩具飛機之類的去探望立樹,一進門情婦就會抱住他,說:『阿郎,你怎麼這麼久沒來啦,你看立樹都會叫爸爸了。』
然後秀朗就會笑著摸摸立樹的頭,『樹樹啊,你好不好啊?抱歉啊,把拔最近實在太忙了。你看把拔給你買了什麼?』
我想著又覺得自己的胃痛起來,忙到廚房吞了兩顆胃藥。我真是個自虐高手。
我牽著立樹的手上了公車,把唯一空著的位置讓給立樹,自己抓著拉環搖搖晃晃。時間是晚上八點,到處都是正要回家的上班族,不少人西裝筆挺,手上拎著公事包。
這讓我想起六年前的自己,只是我從沒坐過公車,當時被秀朗寵上天的我,每天幾乎都和秀朗同進同出。秀朗讓我坐父親為他準備的專車,司機在前面開車,我們就在後面卿卿我我,耳鬢廝磨,彷佛全世界只剩我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