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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體因為衰病而〃願意死〃時,當心智因為認清宿命而〃願意死〃時,靈魂仍然要否定它們的〃願意〃!但斯多噶派哲學家完全聽不見靈魂的呼聲,他們所關心的僅是人面對死亡時的心理生活而非精神生活,這種哲學至多隻有心理策略上的價值,並無精神解決的意義。

當然,我相信,一個人即使不願意死,仍有可能堅定地面對死亡。這種堅定性倒是與死亡的必然性不無聯絡。拉羅什福科曾經一語道破:〃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學家們的全部堅定性。〃在他口中這是一句相當刻薄的話,意思是說,倘若死不是必然的,人有可能永生不死,哲學家們就不會以如此優雅的姿態面對死亡了。這使我想起了荷馬講的一個故事。特洛亞最勇敢的英雄赫克託耳這樣動員他的部下:〃如果避而不戰就能永生不死,那麼我也不願衝鋒在前了。但是,既然遲早要死,我們為何不拼死一戰,反把榮譽讓給別人?〃畢竟是粗人,說的是大實話,不像哲學家那樣轉彎抹角。事實上,從容赴死決非心甘情願接受寂滅,而是不得已退求其次,注意力放在尊嚴、榮譽等仍屬塵世目標上的結果。

死亡的普遍性是哲學家們勸我們接受死的又一個理由。

盧克萊修要我們想一想,在我們之前的許多偉人都死了,我們有什麼可委屈的?奧勒留提醒我們記住,有多少醫生在給病人下死亡診斷之後,多少佔星家在預告別人的忌日之後,

多少哲學家在大談死和不朽之後,多少英雄在橫掃千軍之後,多少暴君在濫殺無辜之後,都死去了。總之,在我們之前的無數世代,沒有人能逃脫一死。迄今為止,地球上已經發生過太多的死亡,以至於如一位詩人所云,生命只是死亡的遺物罷了。

與我們同時以及在我們之後的人,情況也一樣。盧克萊修說:〃在你死後,萬物將隨你而來。〃塞涅卡說:〃想想看,有多少人命定要跟隨你死去,繼續與你為伴!〃蒙田說:〃如果伴侶可以安慰你,全世界不是跟你走同樣的路麼?〃

人人都得死,這能給我們什麼安慰呢?大約是兩點:第一,死是公正的,對誰都一視同仁;第二,死並不孤單,全世界都與你為伴。

我承認我們能從人皆有死這個事實中獲得某種安慰,因為假如事情倒過來,人皆不死,惟獨我死,我一定會感到非常不公正,我的痛苦將因嫉妒和委屈而增添無數倍。除了某種英雄主義的自我犧牲之外,一般來說,共同受難要比單獨受難易於忍受。然而,我仍然要說,死是最大的不公正。這不公正並非存在於人與人之間,而是存在於人與神之間。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卻不讓他像自己一樣永生。他把人造得一半是神,…半是獸,將渴望不朽的靈魂和終有一死的肉體同時放在人身上,再不可能有比這更加惡作劇的構思了。

至於說全世界都與我為伴,這只是一個假象。死本質上是孤單的,不可能結伴而行。我們活在世上,與他人共在,死卻把我們和世界、他人絕對分開了。在一個瀕死者眼裡,世界不再屬於他,他人的生和死都與他無關。他站在自己的由生入死的出口上,那裡只有他獨自一人,別的瀕死者也都在各自的出口上,並不和他同在。死總是自己的事,世上有多少自我,就有多少獨一無二的死,不存在一個一切人共有的死。死後的所謂虛無之境也無非是這一個獨特的自我的絕對毀滅,並無一個人人共赴的歸宿。

那麼……盧克萊修對我們說……〃回頭看看我們出生之前那些永恆的歲月,對於我們多麼不算一回事。自然把它作為鏡子,讓我們照死後的永恆時間,其中難道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這是一種很巧妙的說法,為後來的智者所樂於重複。

塞涅卡:〃這是死在拿我做試驗嗎?好吧,我在出生前早已拿它做過一次試驗了!〃〃你想知道死後睡在哪裡?在那未生的事物中。〃〃死不過是非存在,我已經知道它的模樣了。喪我之後正與生我之前一樣。〃〃一個人若為自己未能在千年之前活著而痛哭,你豈不認為他是傻瓜?那麼,為自己千年之後不再活著而痛哭的人也是傻瓜。〃

蒙田:〃老與少拋棄生命的情景都一樣。沒有誰離開它不正如他剛走進去。〃〃你由死入生的過程無畏也無憂,再由生入死走一遍吧。〃

事實上,在讀到上述言論之前,我自己就已用同樣的理由勸說過自己。捫心自問,在我出生之前的悠悠歲月中,世上一直沒有我,我對此確實不感到絲毫遺憾。那麼,我死後世上不再有我,情形不是完全一樣嗎?

真的完全一樣嗎?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