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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除了他自己唸經的聲音之外,什麼都聽不見。他覺得夜晚很長,但他卻不曉得,太陽何時沉落,黑夜何時突來。在他什麼都是同樣黑暗的。……一年挨著一年地過去。他不斷誦著經,在夢想著涅槃。他的時間觀念變遲鈍了,他不曉得,晝與夜走得多麼慢,因為他老是坐在他的地毯上。
他變老了,但他卻不自知,因為時間對於他是靜止的,在他看來,他的生命同涅槃中的“永久”比起來,簡直就像一秒鐘光景。一隻蜘蛛或一隻千足蟲在他手上來回地跑,這是可以同他做伴的唯一生物。他的衣服腐爛了,他的指甲增長了,他的頭髮生長而且披蓋著。他的面板變得雪白雪白,他的視力減弱了,但直到眼盲了為止他都不知道。他只熱望著解脫。總有一天,唯一可以到他石洞裡來拜訪他的朋友在敲他的門——死神,他到來,為的把他從黑暗中引到涅槃裡的大光明去。
《亞洲腹地旅行記》作者在書裡還寫道,自從見過那個幽閉著苦行僧人的石洞後,很長時間,他每天晚上都要想到那個正在洞中的喇嘛,當初走進洞裡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並且將怎樣在那洞裡堅持下去……
我努力忘記那本書,神情恍惚,靠在密修洞外。
我想快速離開這陰森可怕的地宮去天堂,想盡量不發出一絲響動,免得引起死神的注意和追趕,但傷腿卻在地宮泥濘中不能自拔,陰風悽悽、鬼雨迷濛,似有亡魂用手輕輕擋住我的眼睛,又好象死神在背後用力拽扯我破碎的褲管。
我感到死屍的魂靈就在眼前,他那粗曠的鼻息熱哄哄地在我臉上噴射,既像人,又像是渾身長毛的怪物,輕輕地、無聲無息地引我前行。
我知道這是幻覺,儘量保持頭腦清醒。我在心中默唸著這雖是在幽黑的暗夜裡穿行,但我仍置身於風塵飄搖的陰間世界。
我是生活在陽間的人類來到陰間探索死神的秘密。但這種默唸效果,似乎起不了多少作用。因為塵世間的煩惱憂愁、悲歡離合、恩恩怨怨、情情愛愛,統統都在心中消失。
我記不起我來自哪裡,要向哪裡去。
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路也沒有盡頭,前方一片蒼茫,似是秋後的茅草地,又似一片乾裂的沙灘。
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父母的容顏,並連自己的生存也不再記起,整個身心進入一個虛幻縹緲的世界。似入仙境,又似魔窟,天地一片混沌,陰陽溶為一體,萬事萬物都成為似有似無,似明似暗神秘莫測、變幻無窮的東西。這種東西組成了一個誘人的世界,讓人去尋覓,又讓人望而卻步……
忽然,我感到一絲陽光般的溫暖。
這溫暖,如同我在陝西法門寺瞻仰釋迦牟尼佛舍利前的感覺一樣。
這溫暖,自密修洞裡汩汩湧出。
“漢人。。。。。。你也被囚禁在這裡麼?”
女魔格桑梅朵,醒了。
四
密修洞中,女魔格桑梅朵徐徐站起問:“大雪寺護法“馬哈嘎拉”是你盜走的?”
我倚著牆,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可能再年輕些,小巧挺直的鼻樑,細緻而略顯蒼白的面板,薄而帶點固執意味的嘴唇。那眼睛是低俯的,使我無法看到她的眼珠,只看到兩排睫毛的弧線。
她臉頰上的面板在酥油燈光下發亮。
我想把眼光從她身上調開,但是,有什麼奇異的因素吸引了我,我無法移開眼光。
女魔似乎感到了我的注視,她輕輕的移動了一下身子,緩慢的,而又漠不經心的抬起頭來,眼光從我身上悄悄的掠了過去,我看到她的眼睛了,一對湛黑的眸子,帶著抹近乎茫然的神情。
我為她下了斷語,這不是個美女,她不怎麼美,但是,她有種遺世獨立的清雅,或者這就是她所吸引我的地方。
在中國,你很容易發現妝扮入時的美女,卻很難找到這種孤傲與清新。孤傲與清新?不,這女人並不止孤傲與清新,那神情中還有種特殊的味兒,一種茫然、麻木,和孤獨的混合——她的眼光掠過了我,但她根本沒有看到我——她的意識正沉浸在什麼古老而遙遠的世界裡。
我繼續盯著那女人,她孤獨的佇立在那兒,渾然不覺身邊有個人在注視著她。
她的眼光定定的看著酥油燈,嘴角緊閉著,眼底有種專注的迷茫,那樣專注,那樣迷茫,幾乎是悽慘的。
悽慘!這兩個字一經掠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