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當到這份上,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衛道士口誅筆伐,哭天搶地,那個提出此議的人不是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群起而攻;哪怕是放在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也因為宰執和士大夫的地位名義上提高,實質上降低,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唯有在大唐,敬暉等五大臣殺二張,奉中宗登基的舊事只過去了幾十年,且一代代皇位變更時幾乎都伴隨著喋血政變,在一陣喧譁之中,這樣的提議竟無人斥之為大逆不道!畢竟,杜士儀說的是禪位於賢王,又不是禪位於自己!
天子早就該退位了!
李隆基呆呆地看著完全失去控制的局面,看著文武大臣彼此交頭接耳,不少人的臉上顯露出或贊同或興奮的表情,至於宗室們,則更是三三兩兩湊成一堆,甚至彼此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種囂張的態度分明是把他當成了死人。好不容易派來了零星的反對聲音,卻很快被淹沒在了我推舉某王的鼓譟聲中。一瞬間,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千瘡百孔的身體,就這麼昏倒在了御座上。
冷眼旁觀的杜士儀是第一個注意到天子已經昏厥了過去的人,然而,他卻沒有出聲,目光掃過了那些難抑激動的人們。這一個巨大的誘餌丟出去,足以教人瘋狂,而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反而能夠袖手作壁上觀。他最後注視了一眼已經被所有人,包括那些宦官給忽略的李隆基,悄然走向了大殿最旁邊的通路。然而,還不等他就此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他的袖子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君禮,你掀起了這麼一場大風波,自己卻想走?”
不用回頭,杜士儀就知道身後追來的是裴寬。他不動聲色地回頭抽回自己的袖子,見那些討論正起勁的文武群臣竟是沒有注意到他們這對主宰政事堂的相國,他就笑著說道:“裴兄既然不肯放過我,不若你我就此去政事堂小酌兩杯?”
裴寬差點被杜士儀這輕描淡寫的語氣給氣壞了。他眼睛一瞪,正要反唇相譏,突然記起了什麼扭頭望去。當他發現御座上的天子已經頹然歪倒,他登時遽然色變,隨即不管不顧又一把抓住了杜士儀的手腕。
“不論陛下有多少過失,總不能任由他如此卻無人理會。你我護送陛下回宮,至於其他人,讓他們先回去,就算推舉,也不是今日一時一刻的事!”
杜士儀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說:“好吧,我聽裴兄的!”
隨著裴寬拉了杜士儀急匆匆來到天子御座之前,居高臨下宣佈今日就此下朝,推舉之事回頭將下明文公告天下,隨即就叫了內侍火燒火燎地把李隆基給送回了宮,那些來不及參禮的文武群臣和龍子鳳孫們方才如夢初醒。平生第一次,他們忽略了那個垂拱九宸治天下的天子,可心中內疚的不過寥寥數人,大多數人的感覺只有一個,那就是如釋重負。
當百官和宗室出了勤政務本樓,卻發現樓前廣場並沒有想象中的甲仗如林,兵馬密佈的景象,只有那些品級太低沒有資格入殿的低品官員正亂成一鍋粥似的在那一堆堆地說著什麼。這時候,和杜士儀一塊回來的南陽王李係方才被人想了起來,須臾他就被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全都在問他杜士儀回京情形。
而這位逃脫一場大劫,又自認為很有賢王氣象的皇孫面對眾多質詢,只是言簡意賅地把杜士儀對於河東朔方安北三軍主力的措置給大致交待了一下,末了才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
“此次跟隨杜元帥回來的不過是三鎮精銳,總計六千人馬,因為未得上命,暫時駐紮在長安城外!杜元帥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才勸服了一場兵災,大父如此昏聵,實在是太讓天下人寒心了!”
第1254章 比死多口氣
興慶宮興慶殿,裴寬也好,杜士儀也好,全都不是第一次來。裴寬雖則被李林甫壓制多年,楊國忠上臺也只是還沒來得及對付他,可他有弟弟幫襯,杜士儀援手提點,一重重風浪全都僥倖躲過,始終在朝中屹立不倒,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子。杜士儀這些年出鎮在外,每逢回京大多都會受到頻頻召見,來往此地亦是平常。然而,如今兩人再度踏足此地,卻是和從前面君的經歷截然不同。
他們雖然還是臣子,但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大唐天子,卻已經不比往昔了!
此時此刻,杜士儀和裴寬在殿內看著御醫給李隆基診治,帶著一隊精銳兵馬站在殿前院子裡的姜度則是一臉似笑非笑,看著那些被驅趕出來齊集此處的內侍宮人們,眼看一個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方才笑了一聲,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今日朝會上發生的那一幕,隨著雙目緊閉昏死過去的李隆基被送回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