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這堂上太熱,還是因擬不出新籌而急得冒火。而放眼其他諸賓客,便沒有一個自告奮勇上前去幫忙的,都在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甚至還有人發出
了毫不客氣的嗤笑聲。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看到面前多出了一隻瑩白玉手,抬頭一看,卻只見是那先前出言提醒他的青衣婢女正跪坐在一旁給他斟酒。等人斟完酒後低頭行禮畢便要站起身來,他突然開口問道:“你此前說王郎君有書與高御史求官,語多狂悖,是什麼緣故?”
那婢女微微一愣,轉頭先去看了一眼王泠然,隨即方才扭過頭來,輕聲說道:“杜郎君不知,王郎君去歲及第,然吏部選官時而循資格,時而憑機遇,要候一缺,三年守選並非空話。恰好王郎君與朝中高御史同鄉,因而便寫信與高御史求官。其中有字句雲……”
她頓了一頓,這才流利地誦道:“僕之怪君,甚久矣……公之辱僕,僕終不忘,其故亦上一紙書,蒙數遍讀,重相摩獎,道有xing靈雲。某年來掌試,仰取一名,於是逡巡受命,匍匐而歸,一年在長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園。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chun三月及第。往者雖蒙公不送,今ri亦自致青雲。天下進士有數,自河以北,惟僕而已。光華藉甚,不是不知,君須稍垂後恩,雪僕前恥;若不然,僕之方寸別有所施。何者故舊相逢,今ri之謂也。僕之困窮,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僕之今朝……”
洋洋灑灑背誦了一大篇,她見杜士儀果然面sè微妙,微微一笑便說道:“前頭還只是語多怨望而已,然最後數句卻更匪夷所思。‘意者,望御史今年為僕索一婦,明年為留心一官。幸有餘力,何惜些此僕之宿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頂上相戴。儻也貴人多忘,國士難期,使僕一朝出其不意,與君並肩臺閣,側眼相視,公始悔而謝僕,僕安能有sè於君乎?僕生長草野,語誠觸忤。並詩若干首,別來三ri,莫作舊眼相看。山東布衣,不識忌諱。泠然頓首。’”
倘若說前頭還只是覺得這傢伙睚眥必報有些沒風度,那麼聽到此信最後所提的要求,杜士儀簡直便是瞠目結舌歎為觀止。不過是同鄉,前時又並無多少深厚交情,這王泠然先是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中了進士,然後就是對人家劈頭蓋臉一通指責,最後甚至語多威脅,不僅要官,而且還要媳婦,若是不給,他ri萬一於朝堂平起平坐之際,必然施以白眼!儘管他竭力想忍住,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王泠然之天真,實在是他聞所未聞!不過,卻也有些率直可愛!
笑了好一陣子,他方才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婢女道:“如是文章,虧你能夠倒背如流!今ri多承提醒了!”
“郎君言重,貴主早有吩咐,若郎君有言,令婢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叫什麼名字?”
“承蒙郎君垂詢。”那青衣婢再次深深俯首,隨即方才低聲道,“婢子貴主近身侍婢霍清。”
觀此婢容貌俊秀談吐清雅,必然是玉真公主喜愛之人,杜士儀點了點頭便收回了目光。見那邊廂王泠然依舊還在冥思苦想,然而那張臉卻憋得通紅,其他賓客多半百無聊賴,議論譏嘲的聲音比之前更響亮了,想想這傢伙恃才傲物卻又天真可愛的xing子,他想想解鈴還須繫鈴人,便重重咳嗽了一聲。發現玉真公主心情甚好地看了過來,其餘賓客亦是稍稍為之一靜,他便站起身道:“今ri賓客不過十數人,若是單單某與王郎君殫jing竭慮,其餘諸位未免太過清閒。與其大家作壁上觀,不如各出一二籌,續完了這一套酒籌如何?”
玉真公主見王泠然赫然滿頭大汗,雖厭其自大,但也不想太讓其難堪,當即頷首笑道:“便依杜十九郎此言。霍清,去取那些已經制好的酒籌,與諸位賓客一觀。”
儘管剛剛不少人都暗笑王泠然誇下海口卻出了醜,可當霍清用木盤捧了那些竹籌給眾人傳看,不過須臾,諸席之上便鴉雀無聲。看到那些形形sèsè的目光都在悄悄打量著自己,杜士儀安之若素地拿起手中酒盞呷了一口,隨即輕輕舒了一口氣。
有這一次的經歷,ri後想來不會有人總以為他江郎才盡年少可欺,非得挑他這個軟柿子捏,他也能輕鬆些!
酒籌傳到姚閎之手,他一籌一籌看完之後,立時根據筆跡分辨出了哪些是王泠然所擬,哪些是杜士儀所擬。他更能品味得出來,杜士儀所擬的那些酒籌不但是玉真公主親筆所撰,而且每一句皆是少有的絕妙佳句,否則王泠然畢竟是七歲聞名於鄉,去歲二十六歲高中進士科第十九名的才俊,哪裡會如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