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寵愛於一生,雖則在生兒育女上頭歷經了幾次磨折,而後卻順利鬥倒了王皇后,最終得以獨霸後宮,哪裡曾經歷過這樣的冷遇?她平生第一次體會過,那些失寵的嬪妃往日是怎樣獨守空房寂靜冷清,可她們至少還能夠踏出自己的宮門四處走走,她卻只能看見頭頂上的那片天空。她頑強地挺過了一天又一天,只盼著外頭能傳來東宮定儲的好訊息,可就連這樣的微薄期冀也變成了奢望。
什麼訊息都沒有,什麼盼頭都沒有,她的身體立刻極速垮了下來。
這樣的天寒時節,偌大的寢殿中卻只燒了兩個火盆,武惠妃只覺得一顆心比這天氣更冷。儘管人已經消瘦得形銷骨立,可她仍然執意讓瑤光攙扶自己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到了金花齋門口。
即便瑤光用一襲狐裘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可那撲面而來的寒風卻讓她連打了幾個寒噤,目光隨即就落在了那些陌生的禁衛身上。這一刻,失寵的王皇后、趙麗妃、皇甫德儀……一張張她以為早已淡忘的臉突然轉著圈在眼前出現,讓她越發心煩意亂。
“滾,全都給我滾!你們都是我的手下敗將,輪不到你們來嘲笑我!”
武惠妃神經質地揮舞著袖子,試圖將這些幻象撲滅,可彷彿是在嘲笑她一般,那一個個人影在消散之後,卻又在不遠處重新聚合,一個個嗤笑不已。這些日日夜夜以來,她們都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靨,而外頭那些彷彿木頭人似的禁衛,別的話不會透露半個字,唯一會私底下議論的,就是愈演愈烈趙麗妃鬼魂作祟的傳聞。這也讓她更加難以安寢,甚至連曾經用在李隆基身上,用於助眠的安神香都沒了效用。
“惠妃,惠妃!”瑤光慌忙死死抓住了武惠妃的胳膊,心裡同樣是又恨又怕。作為惠妃這麼多年最心腹的婢女,她當然知道如果武惠妃有什麼萬一,她更是休想有什麼好下場,於是,她只得苦苦勸道,“惠妃想想壽王,想想盛王,還有三位公主……”
在瑤光帶著哭腔的勸說之下,武惠妃的癲狂之態終於漸漸消止,然而人卻無聲無息地滑坐在地。見殿外那些禁卒對於她們主僕二人彷彿沒有半點在意,甚至都無人回看,她只覺得滿腔憤懣無處抒發,可更多的則是後悔。她後悔當初想得太單純,什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瑛兄弟三個心慈手軟,根本就不是李隆基的對手,而她也沒能當成那個漁翁!如果她只想著誆騙那三人入宮,而後到御前哭訴,也許東宮寶座早就入手了!
可現在後悔還有什麼用?李隆基對於敵人,無論父親姑母還是妻子兒子,全都不曾手軟過,她這個枕邊人又憑什麼痴心妄想?可是她還有兒子,李林甫也曾經答應一定會力挺她的兒子,為何到現在彷彿一絲一毫的進展都沒有?
被連月以來的幽禁,以及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摺磨所困,武惠妃突然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昏厥倒地。見此情景,瑤光登時大驚失色,連聲呼喚惠妃未果之後,她也顧不得在這些禁衛面前碰過多少釘子了,拎著裙子從高高的臺階上跑了下去,一把抓住一個禁卒涕淚交加地求懇道:“求求你,求求你了,給惠妃請個御醫吧,這三天惠妃已經昏過去好幾次了……”
然而,讓她絕望的是,那禁衛只是嫌惡地用力抽回了手,將她甩在地上,對於她的連番懇求卻置之不理。而其他人彷彿也沒這麼一回事似的,根本沒有朝這邊投來半點目光。面對這樣的絕境,瑤光只能掙扎爬起身,踉踉蹌蹌回到了金花齋門口。見武惠妃依舊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她不得不竭盡全力架著人跌跌撞撞回到了寢殿。
這座金花齋曾經是整個興慶宮中最熱鬧的地方,有最乖巧的內侍和宮人,有最華美的器皿擺設,也時時刻刻都有歌舞娛興,可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就連在這兒服侍的內侍宮人,也都一個個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彷彿就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如今只剩下了她和武惠妃兩人。她甚至從來沒有看見過壽王盛王以及其他公主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們是被擋在了興慶宮之外,還是也同樣遭遇了不測。
而這一次,屢試不爽的掐人中已經再也難以把武惠妃叫醒,瑤光只覺得一顆心漸漸沉入了深淵。她只覺得武惠妃的額頭越來越燙,氣息也越來越紊亂,可是,無論她怎盡力施為,卻找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直到最後,她頹然坐在床前,腦海中浮現出武惠妃受冊為惠妃時的那一幕。
那時候,無論是武惠妃,還是她,全都相信,距離最終入主中宮母儀天下的那一天已經很近了,可是,一切都是她們的痴心妄想。咫尺天涯,那一步竟然成了永遠跨越不過的天塹!
當武惠妃薨逝的訊息一層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