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攙扶,臨近她時忽記起千姿的座上客紫顏,驀地煞住步子。他的笑容頗為尷尬,順勢欠身道:“兒臣恭迎母后。”
白蓮端坐不動,纖手長探,如一莖靜植的蓮。蘭伽定神注視她眉梢眼角,神情如舊,微微放心,伸手扶她下座。白蓮牽住蘭伽,稍稍有了笑意,瀲灩秋波幽然一轉,嘆道:“你的大軍盡數撤回堡內,我不放心,來瞧瞧你。”
“母后多慮。”蘭伽見她開口直指伐虜軍,心生疑慮,想了想道,“去年此時母后曾來冰岩堡小住,誇說小廚的羊肉羹湯味美,今次要不要多呆一陣?”
白蓮笑了望他,“哪裡是羊肉羹湯,是加了萬年棗的福鹿胎膏,你說養顏之外尚能助眠,特意親手做給我吃的。”頓了頓,感懷地道,“懂得體恤母后,你真是長大了呢。”
蘭伽籲出一口氣,莞爾地抿著唇笑,母后若能留在冰岩堡,攻打王城便可毫無顧慮。他躊躇滿志,腳步不免輕快了起來,拉了白蓮往堡內走去。千姿是如何贏得桫欏的,他要從母后口中聽個分明,蒙索那的寶藏和那個妖麗的公主,將是他囊中之物。哥哥沒有理由得到,蘭伽固執懷恨地想著,他才是享盡父母萬千恩寵的孩子,獨一無二。
“伽兒,你弄痛我了。”白蓮掙脫他,腕上紅紅的印記,一如他面上興奮的潮紅。
蘭伽壓住笑,安然地扶了她的肩,他赤裸裸的渴望不經意曝露於母后跟前。想到即將殺破禁軍兵馬攻入王城,而後她是他的太后,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蘭伽感受到骨子裡戰慄的喜悅。趁千姿根基未穩,禁軍一盤散沙,一舉拔除這個眼中釘,只要母后支援,他就是蒼堯名正言順的君主。
終於讓他等到了。他期待王位的心早已焦慮不堪,在最後決斷的時刻,母后的到來令他的心安定。千姿,你仍是個棄兒。
不知不覺進了濯歌堂,白蓮金色的眸子閃過神秘的光,閒閒地吩咐蘭伽身邊的人。
“你們退下,我有話要對王子說。”
蘭伽欣然地想,那必是講述千姿解開咒語的秘密,或者更妙,母后有制服千姿的手段,要暗暗說給他一個人聽。他愉悅地揮手,叫所有人退避,大堂上乾乾淨淨留了母子二人。蘭伽迎了白蓮坐在金花獅子爐邊烤火,又為她褪去料珠百鳥羽衣裘,乖巧地倚在她身側,道:“我竟想起小時候來了。”
“嗯。”白蓮撫著他修長的手,寬慰地道,“你那時最愛在雪天陪我烤火,還說正好燒肉串兒吃,是不是?過了這麼些年,你和以前一樣的乖。”
蘭伽順手從方几上取了一杯枯蒂草茶,雙手奉給白蓮。白蓮輕啜一口,遞還給他,蘭伽笑眯眯飲了,沒發覺她食指的戒指裡,滑出一滴冷漠的液體。
醉顏酡。醺然醉倒的滋味像纖長的花瓣捲起,藏住嬌羞無限的蕊。蘭伽只覺倦意連綿襲來,朦朧中意識到一件事,驚恐地盯著身邊的女子。
“你不是我母后。”
“我不是,她才能活著。”桫欏在他耳畔低低私語,握住了他發抖的手。蘭伽如被萬箭透身而過,心悸地感到千姿篤定的雙眼,正穿越數里直直射來。
一盞茶的辰光後,冰岩堡在夕陽的餘暉中門戶洞開,王后白蓮載了七王子蘭伽返回王城,太師陰陽接管了整個城堡,將兩萬軍士改編為王宮禁軍。
三日後,太子千姿登基為蒼堯第九任王,因其受祝福之盒庇佑,世稱聿察爾靈,意即祝福之子,中土俗稱“玉翎王”。
正午。龍象宮內。
召見完鄰國來賀的使者,陰陽單獨留下,說有密報獻於王。千姿自登位以來,除有半日專門賜宴犒賞驍馬幫一眾外,其餘日子無眠無休,勤修政事,整治軍旅。陰陽見他不出幾日面容憔悴,深深嘆息。
千姿知其心思,精神振奮地笑道:“現下瑣事雜多,等熬過這陣,本王自會好生休養。”
“王上珍重。臣此來想說另一件事,蒼堯政局平穩,但放虎歸山,恐無寧日。”陰陽陰冷地語聲漫過大殿,如一道燻人的煙。
千姿瞥他一眼,知道說的是紫顏。的確,紫顏知曉的事情太多,多得令人心驚膽戰。換作他人,砍了頭顱厚葬便好,但偏是這位名滿北荒的先生,下不得手。
“這枚棋子尚有用處,要放到更大的棋盤上。”千姿微笑,能不費一兵一卒得到王位,紫顏功不可沒。如此,就還個人情,不取他的性命罷。陰陽正待再次進言,千姿疲倦地搖了搖手,阻止他道:“況且,來尋他的人已經到了,你我都殺不了他。”陰陽一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兇悍的眼神漸漸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