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打炸雷,發十級地震,也別想把他吵醒。自從來了柳沛雲,他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柳老師房裡的燈一亮,他房裡的燈也跟著亮起來。柳老師的燈滅了,他的燈還不想滅。他怎麼也弄不明白,紮紮實實忙了一整天,還是破天荒地毫無一丁點睡意。他滅燈躺下後,房裡黑黢黢的,即使瞪大眼,什麼也看不見,可柳沛雲俏麗的身影,老是在他眼前悠悠晃晃;他的思緒像大河裡洶湧澎湃的波濤,拍岸驚天。他每天夜裡,幾乎都在反反覆覆地想,這麼大一座院子,每到夜幕嚴嚴實實籠罩的後半夜,黑得像巖洞,靜得像空山。她一個才出閨門的女孩子,一個人睡的那麼一間大房子,怎麼不膽顫心寒?還有,那木做的窗欞,歷經風雨,早已窳敗不堪。要是有登徒子一類的好色之徒,破窗而入,後果將不堪設想。他是學校的負責人,又是個健壯如牛的男子漢,倘若出了事,他怎麼向領導和農民大眾交代?每每想到此處,他便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即刻披衣出門,把院子的旮旮旯旯,審察一遍。即使某一株樹上掉下一片樹葉,他也能及時覺察到。特別是那風雨飄搖、雷電交加的夜裡,他往往徹夜不眠,在她的房前屋後悠轉。風搖窗欞的格格的聲響,使他心急如焚;憑藉瞬息即逝的閃電的強光,看到的猛烈地搖晃的如虎似猴的樹影,他心驚肉跳。月朗風清的靜夜,他的心情輕鬆一些,但隨即又這麼想,他曾看過《西廂記》這本戲,張生和崔鶯鶯不就是待月西廂下麼?夜靜更深,情人幽會,難免不弄出寫越軌的事,別人說起來有損她的清譽,學校的聲譽也會因此蕩然掃地,他怎麼能掉以輕心?因此一到晚上,他就成了學校的幽靈。
再說吃飯吧。從前他吃的是“扁擔”餐。“一”字一橫像扁擔,意思就是每天只燒一次飯,飯裡撒點鹽,放點油,加點醬油一拌,中午放開肚皮,美美地吃個飽。晚上餓急了,就吃碗冷飯。如果哪一餐,飯裡能拌個雞蛋,那就是開葷打牙祭。如今柳老師來啦,她怎麼能吃這個苦?於是他便與柳老師商量,求她管錢管糧記帳,他去購物做飯,每天吃兩餐。他買東西時,居然也學會了討價還價,少花幾個錢,多買幾樣菜,保證每天吃上一次葷。為此,他又把院子裡的一塊空地翻轉來,種上蔬菜,施肥鋤草一手來,柳沛雲想參加拔草,他也不讓幹。八月種菜,十月滿園。自己吃不完,便拿它去與別人兌雞蛋,換魚蝦。從此,他們的“工字餐”,餐餐不離肉蛋魚蝦,他齒頰芬芳,柳佩雲也笑掛臉上。柳沛雲見他粗活細工一手攬,心中忐忐忑忑,覺得不是滋味,就執意要幫忙。看見他劈柴,她就去挑水;看到他淘米,她就來揀菜。尚文黑臉不許幹,她就撅嘴生悶氣。尚文無法,就故意板著臉衝出氣話來堵她:
“你這樣不放心!是不是怕我把好菜生吃光了?”
周沛雲也故意拉長臉蛋撅起嘴,十分生氣地撂給他幾句花崗岩般的硬梆梆的話:
“不錯!伙食費兩個人分攤,可煮飯炒菜不讓我插手。你牛高馬大,河腸海肚,我怎麼知道你不把好的生吃了?”
尚文知道她和自己一樣,是故意說出氣話堵封對方的嘴巴,她的目的只是為了分擔自己的辛勞。一股熱流頓時在他的心裡湧起,直衝腦際。他臉發燒,眼流淚,好像打翻了個五味瓶,真的不知是什麼滋味!乜斜瞄了她一眼,她面似玫瑰紅,淚如斷線珠,撅著的嘴,能掛上個大葫蘆,她也真真切切地在生他的氣。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分明是兩顆一樣的無限體恤對方的火熱的心在碰撞。從此,他們並肩工作,攜手做飯;妙語輕歌,形影和諧:單調的生活,抹上了層玫瑰紅。從此,尚文喜歡她那柳枝般的倩影,在眼前悠晃;喜歡它那銀鈴般的語言歌聲,在耳際迴盪。她蓮步前移,他身影緊跟,覺得他與她,魚水一般,須臾也不能分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用來形容他們,已經過時,將它改成“一時不見,如隔九秋”,最為恰當。
他越看越覺得她嬌美似彩霞,純潔如冰雪,似孩子一般天真,如火爐一樣熱情。他是那麼喜愛她,每晚躺在床上,她那俏麗的影象,就頻頻在他眼前悠晃達五更。他白天隨,夜夜想,可後來他突然發現,這不是早逾越了同志和朋友的界限,存有非分之想麼?他回首再看自己,他驟然覺得自己竟是如此魯鈍,別看他形體高大,可聰明才智,文化科學知識,他是個侏儒。他只讀過三年私塾,連初小數學,不向她請教,也無法教學生學會。自己只不過是蠢牛笨驢,怎麼能與駿馬並駕齊驅?天鵝薄天高飛,癩蛤蟆淺池趴浮,他們又怎麼能同塵共伍?他與她,根本不是什麼魚和水,而是實實在在的水與油。她充其量不過能做他的小妹,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