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人此刻已知道洪鷁完完全全聽清了他在辦公室說的每一句話,知道來者不善。只是他沒有明說,他還可以有意避開。由於他膽虛心慌,扁臉一下子變歪了,逗點眉蹙得更緊,似乎變成了句號。不過,他還是故作鎮靜,尷尬地笑著說:
“洪老,誰說您是老古董?你才是真正的老革命!您老英勇地鬥gmd的時候,我還在吃奶呢。我們年輕人就應該好好向您學習。至於說到查學生的錄取成績,洪老,學生的錄取成績冊,不是隨編班的花名冊,送給您了麼?”
“健人啊,我不是說學生花名冊上的成績不清楚,我是說在抄寫過程中是不是有錯誤?你想想,尤瑜招生考試中的成績,中等偏上,而期中考試,一落千丈,答題笑話連篇。短短的兩個多月,怎麼會有這樣天地倒轉的變化?究竟是什麼原因,我想查查原始記分冊及試卷,看是不是謄分或統分有誤?如果無誤,那我就得好好檢查自己的工作,究竟哪裡出了紕漏,致使一個優秀的學生的成績,江河日下。”
聽說要查尤瑜的成績及試卷,李健人原來緊繃的神經,轟的一聲似乎繃斷了,一顆心在七上八下地狂跳。他知道只要徹查,改動分數、作弊錄取學生的事,就會真相大白,毀滅性的災難,就會立刻降臨到他的頭上。他真後悔當時聽了姚令聞的鬼話。姚令聞當時說,這樣做,一定能取悅豐主任、尤部長,還說什麼朝中有人好做官,日後一定能加倍撈到油水的。此刻,洪鷁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他,好像兩支明晃晃的劍,李健人不禁不寒而慄。但他畢竟是作假騙人的行家,片刻惶恐之後,又鎮靜下來,百般設阻,竭力欺矇:
“洪老,原始記分冊已入了檔,試卷堆放在檔案室,塵封蛛鎖,十分凌亂。您老親手來查,太髒太辛苦了,學生過意不去。還是讓我們去仔細查核,把結果告訴您。分數是小王謄的,謄好後,我又複核了一遍;總分事,我報單科成績,他打算盤,總好後,又復算了一遍,應該說不會出錯。”
李健人左推右磨不讓查,洪鷁更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非查不可。他態度十分嚴肅地說:
“名冊入檔可以拿出來,試卷凌亂可以整理好。小王謄寫的分數我相信不會出錯。只是毛主席說過,要知道梨子的滋味,最好親口嘗一嘗。要了解分數是否有錯,我還得親手翻一翻試卷。掌握了第一手資料,才能有的放矢地對學生進行教育。”
車子已開進了死衚衕,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此時,李健人只好哭喪著臉,開啟檔案櫃,磨磨蹭蹭地翻。他明知記分冊放在哪裡,看他來回翻了許多遍,就是不拿出來。還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道:
“真見鬼!這個這個,明明放在這裡,怎麼找不到?”
辦事員小王不諳世事,他埋頭在刻寫油印紙,李健人多次以眼神示意,要他不管這事兒,可是他壓根兒沒有察覺到。聽他這麼一說,便霍地站起來,說:
“這名冊是我放進去的,我知道首尾,我來找。”他走到檔案櫃前,抽出其中一個抽屜,像撿死泥鰍一般,取出了這份成績冊,遞給了洪鷁,李健人只好瞪著眼睛乾著急。
洪鷁按考號很快找到了尤瑜的名字,一看分數,他的眉頭即刻打了結。怎麼,九科分數,改動的竟有四科?其中數學“68”,那“6”顯然是“1”改成的,物理“83”的“8”,也是“3”改就的。改動後的總分,比原來的高出114分。改過的分數筆跡粗黑,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再翻了翻別的學生的分數,寫得端端正正,一個也沒有錯。這不可能是筆誤,而是膽大包天的存心作弊!這還能是別人嗎?別人豈敢逆龍鱗,捋虎鬚,冒天下之大不韙?洪鷁憤怒極了,他把小王招過來,嚴詞厲色地究問:
“小王!我問你,這分數是不是你謄錯了,再改過來的?怎麼這麼不細緻。”
其實,洪鷁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根本不針對小王。這下,小王急了,他連忙接過成績冊,一看,十分驚訝而又極端惶恐地說:
“洪老,洪老!請您相信我,我謄寫分數時一個分數也沒有謄錯。就是偶爾筆誤,一個人的分數,也不可能抄錯四個。這分數是別人改動的,我沒有抄錯,我沒有抄錯!”
因為作弊錄取學生,是不能容忍的大錯,處分極其嚴厲,小王被嚇得哭起來了。李健人也惶急地在一旁向小王丟眼色,可他又沒見到,倒被洪鷁看見了。他想挑水不能找錯碼頭,抓賊不能錯抓好人。便態度十分謙和地說:
“小王,剛才我的態度不好,錯怪了你,實在對不起。你沒事,去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