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性子火暴,還是個幹部,他見兒子遭了毒打,他就替兒子告了長假,把兒子帶回了家,還告發到了縣裡。他說他要兒子不要官,大不了再回家當農民。縣裡的領導雖然覺得他的立場問題很嚴重,但他畢竟貧農出身,只撤了他的不入品的官。不過,縣裡有些領導也認為,右派雖然是階級敵人,但他們畢竟是人啊,不是野獸和畜生。黨中央的政策寬大為懷,將敵我矛盾當作人民內部矛盾來處理,將人往死裡打,比對待畜生還過分,這不符合黨的政策。於是也派人到農場裡去處理這事,一方面誇農場幹部職工警惕性高,立場堅定,另一方面也不疼不癢,對他們進行了“嚴肅”的批評,說弦繃緊了會斷,老是下暴雨,河水就會氾濫成災。焦禮達從上級的話裡意識到,他自以為“功”的,反而變成了“過”,做了好事反挨批,受了委屈心理不平衡,更害怕誘發黎疾等一干右派戳他的脊樑,進一步揭他的老底,從此住進了場裡幹部宿舍的自己的房間,再也不過問這裡的事。此後虢棟臣也像敲掉了牙齒的老虎,燒掉了須的貓,心裡惴惴,行為怯怯,認識到自己過去鳴放時言語不慎,早就害了冷病,今後哪裡還敢吃西瓜。為了迎合右派們的心理,也效梁大膽的做法,在右派住的牛棚外搭建了一間草房,給久已乖隔、來場探問的曠夫怨女住,不過,為了不使人覺得他在舔梁大膽吐出的痰,吃他拉出的屎,他建的草房不叫“鵲橋居”,他搜盡枯腸,反覆斟酌,美其名曰“梁祝樓”。
大家聽了都笑著說,僅一層的草房也稱“樓”,那麼,這房子的下一層豈不在地下?那麼,住進這房子的人,豈不魂已歸地府?梁祝有情卻無緣,這不明明在咒人入地化蝶快點死?不過,怨歸怨,做歸做,如今右派分子的因緣的脆弱勝梁祝,只要能有鵲橋相會,就是相逢在十八層地獄也高興,因此,這個“梁祝樓”啊,仍然給這些在苦難中煎熬可憐人,帶來些須的歡樂。不過,這“梁祝樓”啊,卻沒有帶給黎疾和彭芳一絲一毫的慰藉,他們哭哭啼啼,唱了一夜的“樓臺會”,如今還嗚嗚咽咽,還要繼續唱下去。他們又不是林黛玉,哪裡有這麼多眼淚,禁得住春流到夏來秋流到冬?
我聽到尚文這麼說,想起他們過去走過的荊棘叢生的坎坷路,不禁鼻子一酸,慨嘆這對苦命的人兒,真的命比黃連苦。我快步掀開草簾,快步闖進了一丈見方的“梁祝樓”。喚了聲黎疾,黎疾還沒反應過來,像觸電一般,披頭散髮的彭芳,即刻鬆開了抓住的黎疾的手,撲過身來,緊緊抓住了我的肩膀,紅腫如桃的淚眼痴痴地望著我,聲淚俱下地說:
“竹大哥,怎麼我們的命這般苦!解放了,才從狼窩裡走出來,沒過上幾天的好日子,又掉進了虎口裡。如今天容不我地不收,今後哪裡還有我們走的路?竹大哥,你說,你說!我們究竟有什麼錯?”
我聽她說,也不禁淚如雨下。如今她是人民,我是右派,她不過是霜,我才是雪,她這個比我自由的明眼人,竟然問道於盲,這是何等的悲哀啊!對她提出的問題,我不知如何回答,也找不出能安慰她的話。我視線只好越過她的頭頂,看著踞坐在床上、潸潸落淚的黎疾,別開話題,焦急地問:
“黎疾,黎疾,你的傷究竟要不要緊?”
“人活到這分上,多活幾天,就多受一些苦,這日子真的生不如死,缺只胳膊少條腿又何妨?可是,我,我還有老母在受煎熬,還有彭妹妹在為我流眼淚,我怎麼就能撒手別人間?竹海啊,這往後的日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過?”黎疾捶著搭草房的柱子,痛不欲生地說。
“黎疾,黎疾,螻蟻尚且偷生,生為萬物靈長的人,怎麼能說這種喪氣的話!車到山前必有路,絕處逢生的奇蹟不也常有?何況我們還遠遠沒有到絕處。現在重要的是要養好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上前一步,緩緩掀開他那很久沒洗的破被子,只見左腳的腳踝紅腫隆起似麵包,腳背上張開大口流血水。我輕輕地按了下,傷處冰涼冰涼。他痛得眼淚簌簌地下,我不由得淚下如湧泉,無限傷心地說,“黎疾啊,看來這傷很不輕,你的抓緊治療莫延誤。如今我們已被開除了教師職務,往後全仗體力勞動謀生,你如果耽擱了最佳治療時機,落得個半身不遂,後半輩子就無法過!”
“怎麼治療?我被打傷後,送到農場剛剛成立的衛生所。醫生說是腳踝扭了一下,養幾天就會好,不需要用什麼藥。我告訴醫生,腳掌上有塊骨頭凸起,是不是骨折或脫臼,請他仔細瞧一瞧。醫生此時就橫瞪眼睛破口罵,‘你汙衊左派,挑動右派攻擊黨,你死有餘辜,打跛一隻腳,算是便宜了你。哼!還想別人